樓寨依山而建,層層疊疊,前後相屬,像是鑲嵌在山裡的,大堂十分敞亮,房屋也多,少說可納千人,蕭廿見過寨裡的人之後,把自己的住處安頓好,同陳昂一起去了山頂。
陳昂一邊走著,一邊將先前的事說與他聽。
陳昂原本是蕭家軍的副將,同蕭廿的舅父出生入死,以兄弟相稱,不可不謂情深義重。
“那時敵軍敗退,戰亂本已行將收尾,我們受命同燕將軍一齊鎮守隴南,只等東邊的七皇子剿滅最後一波叛軍,平定叛亂指日可待,不想叛軍集結,竟然捲土重來,七皇子戰事告急,燕將軍帶兵前去支援,隴南地處要沖,是“秦隴鎖陰,巴蜀咽喉”,不能沒人鎮守,蕭家軍便留在了城中,被包圍時才知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中山王和裴胤利用手中藩軍把兩邊人都騙了,跟著繕國公前往支援七皇子的軍隊故意延誤戰機,助裴胤伺機奪權,以至國公身死,七皇子也未能及時趕回,一邊利用叛軍困獸之鬥的心態締結假盟,同他們圍攻隴南,蕭家軍寡不敵眾,將軍戰亡,我深知再打下去只能落得個全軍覆滅的下場,只好率殘軍南退,卻沒能護好小姐,途中失蹤了。”
說到此處,他雙目赤紅,一拳錘在嶙峋的石壁上,喘著氣平複了一會兒,才道:“阿崇,若你們母子真的為敵軍所傷,我這輩子怕會恨死自己。”
蕭廿的薄唇抿成一條線,道:“舅舅,多謝你,十多年還一直在尋母親。”
陳昂一怔,愣愣轉向他,又將眼睛轉回前方:“我不相信死不見屍,在甘寧站穩腳跟之後,就派人一直找,你不知道去年翰青回來告訴我找到你們的時候我有多高興,我恨不得馬上飛到廬州去,只是當時外族生事,我脫不開,只能讓人去接,”他忽的陷入沉默,“可你母親不願來。”
他腳步頓住,原本中氣十足的嗓音裡帶了惶惑:“她是不是在怨我?”
蕭廿不語,母親何嘗不想見故人,她知道蕭家軍還在時兩宿沒睡著覺,可那時她的病已經不允許她長途跋涉了。
蕭廿閉了閉目:“怎會,母親她只是…近鄉情更怯。”
陳昂心緒微微松緩下來,繼續往上走。
天色漸昏,兩人一起走到山頂,放眼望去,天邊一片絢爛之色,其下崇山峻嶺,霞光掩映,不見人煙。
陳昂指向西邊,道:“阿崇,看那裡。”
甘寧山的主峰很高,把它踩在腳下,遠處的地勢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蕭廿發現原本層巒疊嶂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凹口,形成了一條寬闊的通道,把原本封閉的地方指往西面。
“我們才退到此處時,甘寧就是一片窮山惡水,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是流民,是個誰都不管的地界,山匪橫行不說,西邊的羌人還時常藉著那片地勢過來搶錢搶糧,我召集手下打退羌人,當了一陣子流民首,後來幹脆自己佔山為王,倒也痛快。”
“當然,打家劫舍的活計老子不幹,手下人多了,狩獵耕種,建村立舍也不是問題,還能庇護鄉黨不為羌人所欺,周邊村民慢慢都遷過來不少,裴胤登基之後,新下派的蜀地長官是個廢物,幾次打老子都沒打下來,索性不管了,十多年過去,才成了今天的甘寧山。”
他轉向蕭廿,滄桑雙目中燃起振奮神色:“阿崇,我陳昂畢生之願,便是保家衛國,重振蕭家之名,如今能佑一鄉百姓,保一方平安,終於也不算太遺憾。”
蕭廿抬目,眸子裡裝著千山萬水,道:“我會和舅舅一起。”
陳昂哈哈大笑,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
嚴冬留下的痕跡逐漸消失,天元寺迎來了春和景明,蕭條冷峻的景色先是慢慢綠起來,然後開出滿山不知名的小白花,飄往寺中的每個角落。
寺中靜養的時日輕松而簡單,錢老大夫又來給甄母看過一次,說她的病情已經穩定,也不知是不是護心丸的作用,身體狀況已經幾乎和正常的老人無異了,沈元歌開心的不行,只是高興之餘,免不得又是黯然。
原本溫潤的小玉瓶被她打成了絡子,一直戴在身上,今天餵貓的時候也不知是不是上頭月白的流蘇晃了它的眼睛,被抓散了。
哎,春天來了,貓也躁動。
沈元歌把絡子摘下來,換了絲線重新編好,把玉瓶裝進去,正在收口,兆麟來了,還帶著一個人。
沈元歌轉頭,看看她弟,再瞧瞧一臉羞澀的大小夥子,有點蒙。
這是要恁哪樣?
那廂過來見禮了:“元歌姑娘。”
沈元歌手指在絲線穿梭,沖他笑了笑:“何公子,坐。”
她喚春菱給何清儀倒茶,趁著春菱倒在兩人之間的空隙沖沈兆麟使了個眼色,什麼情況?
沈兆麟沖有一直有香霧嫋嫋飄出的內室點了點下巴,回給她一個“你懂”的表情。
沈元歌火竄上來了,懂什麼?我不懂。
天下公子萬萬千,何清儀屬於文質彬彬的那種,面板又白淨,耳朵尖一熱紅紅的誰都看得見,沈元歌心中默默,聽他開啟話匣子,說自家情況,明白了。
何清儀說,他的父親姑蘇巡撫被內閣上調,再過兩個月就會來上京任職,府邸也會安頓在這裡,他說到興起處,一雙桃花眼都彎了起來:“父親說本家會留在江東,雖然在上京安居了,如果思鄉,也好回去看看。”
江東子弟,家父上調,安居上京,性格文雅,又是兆麟的好友,很符合姥姥的要求啊。
沈元歌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客氣疏淡,絕不讓人誤會半分:“那可真是好訊息,提前恭賀令尊升遷了。”
何清儀卡了卡,覺得興許是隻說家族之間的事太不親切,便將話題引開了:“姑娘自己打絡子麼,平常絡子多纏金鎖如意之類,用玉瓶倒很是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