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四更更聲在空中悠悠回蕩,國公府還是一派燈火通明,一盞盞藕合色的宮燈川流不息,熱鬧非凡,園中遠遠地隱約可見鸞車前綃紗隨風鼓動的影子,待行至近處,繕國公攜府上一眾老小在鳳輿前稽首叩拜:“恭送昭儀娘娘迴鑾。”
沈元歌神色端莊平靜,瞧不出一絲破綻,從步搖冠上垂至額心的一顆南珠卻在簌簌的抖,目光落在甄景為身後伏著的一個渥丹身影上,壓下眼底戚色,道:“下次相見不知何時何地了,族中子弟皆列在朝,念以國事為先,嚴於律己,善自保養,千萬珍重。”
話音落地,已有一個小太監迎了上來,道:“娘娘,醜時已過,躬請上駕吧。”
沈元歌頷首,轉過身去,被宮女扶住手腕,要登上鸞車之時,突然聽見身後一聲:“姐姐。”
沈元歌身形一頓,驀地回過頭,正對上直起身子的沈兆麟的眼睛。
他尚未及冠,穿著渥丹的朝服,已是與其年齡不符的身姿端正,目光炙熱,在燈火流轉下微微閃爍,咬沉聲音,終是改了口:“更深露重,娘娘穿暖些…莫著了寒涼。”
沈元歌娥眉曲起,啪的滾下一顆淚來,慌忙低頭掩了,才道:“你放心。”
...
鑾駕浩浩蕩蕩離開國公府,下人們撤去張了滿院的華燈,漸漸散了,府中方才恢複往常,姜氏面露疲色,打了個呵欠,扶住婆子的手道:“忙活一夜,可倦死我了,這誥命品服也重的很,快攙我回去歇會兒。”
她語中已露出不滿,彷彿不喜沈元歌這次回府省親,帶累他們還得大費周章,甄閔成笑著上來扶她,道:“宮妃省親乃是陛下特賜恩許,多少人想要這一遭還沒有呢,昭儀回去之後,也少不了賞的,母親別埋怨了。”
姜氏這才面露霽色,打量了他一眼,自豪道:“換上新朝服就是精神。”
甄閔成道:“四品罷了,”他眸色一深,轉了話鋒,“不如表弟,如今已是從四品,仕途總比我光明遠大。”
姜氏步子停住:“這不是在你之下麼。”
甄閔成輕笑一聲:“母親想知道麼?我們去房裡說。”
待讓姜氏坐下,他道:“兆麟現在雖比我低一品,可他才十九歲,又得工部大人和皇上青眼,還是昭儀表妹唯一的胞弟,可謂有才又有命,不是我可以比的。”
姜氏臉上的笑有點酸了,放下來道:“母親是婦道人家,朝事不大懂,只知我兒前途無量便是,其他的你們自能應付。”
甄閔成搖搖頭:“母親不知,早先工部下首是有幾個好差事的,我原本想安排咱們族中子弟領上,可表弟卻向尚書大人進言,說那些人不適合此等職務雲雲,將位子派給了別的人。”
姜氏神色一沉:“為什麼?難道是他不想我們甄家的好兒?”
甄閔成道:“說不準,應當不至於,只是兆麟與我,政見一直是不大相合的。且他這人一處理起朝事來,便是六親不認的性子,以後境況誰能預料?”
他說完,嘆了一聲,又抬首輕笑道:“你看我,本不該和母親說這些的,到底是有些六神無主了,母親還倦著,且安歇吧,兒子告退了。”
甄閔成說著站起身,姜氏卻不知想到什麼,臉色不斷變換,見甄閔成出門,身形一動,想喚住他,張了張嘴,又閉上,皺眉拍了下桌子,片刻,竟低低咒罵了一句。
一連兩三個晚上的輾轉反側後,姜氏終於下定決心,把甄閔成又叫了來。
房中只有姜氏一人,雖是夏日,窗戶卻也閉著,甄閔成進來,向她見禮道:“母親萬安。”
姜氏沉著臉,把他拉到木炕上,道:“閔成,你之前那話,直叫我寒毛倒豎,我考慮了好幾天,還是覺得不行,所以來找你商量商量。”
甄閔成心下了然,嘴上卻說:“母親想說什麼?兒子洗耳恭聽。”
姜氏眼中透出陰冷,沉沉道:“當年他們姐弟喪父,若非我們把他倆接到府上養著,早不知餓死在何處了,沈兆麟倒好,如今當了朝士,竟有意擋起你的路來!我雖是婦道人家,不懂朝廷大事,但也是陪府上從艱難時日熬過來的,你父親先前在官場上受了多少閑氣和打壓,我可清楚,深知人心叵測,咱們必須得未雨綢繆。”
朝堂新舊兩黨各不相讓,爭鋒激烈,還有宦官插一頭,越往上走,越是在夾縫中如履薄冰,沈兆麟油鹽不進,又不與他一派,是以甄閔成早就把他當成了一大隱患,早先便萌生了鏟除之心,那晚說出,只等姜氏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