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目光轉到他身上,沈兆麟走到校場中間,俯身將把石磚磕出兩條縫隙的拳環從地裡拔了出來,又折返回去,眾目睽睽之下,把它們遞還給孟洋,道:“方才一場比試,孟兄身手非凡,兆麟大開眼界,只是我向來不喜短兵,恐怕不能適應。”
他轉向姜氏,語氣懇摯:“兆麟希望能和故人一起修習,願舅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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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過後,沈元歌和沈兆麟一同回各自的住處,兩人並肩而行,殘月如鈎,秋風吹的路旁灌木沙沙作響,兆麟道:“姐姐好像一開始就不喜歡楊武師他們。”
沈元歌頷首:“事實不也證明,他們的確不招人喜歡麼?”
沈兆麟想起楊振帶著孟洋離開時瞥向他們三人狹怨的眼神,有些不悅:“幸好蕭廿哥來了,不然豈非要日日相見。”
沈元歌轉頭看他,微微笑了:“兆麟很喜歡他?”
沈兆麟眼中現出亮色,點頭道:“他身手厲害,人也幹淨利落,有他陪我習武,以後我肯定能保護姐姐。”
沈元歌頷首表示贊同,卻添上一句:“囑咐他以後別那麼沖,這裡的人不是好相與的,免得得罪了小人,種下禍端。”
兩人說著,眼見離沈元歌所住的筠青館越來越近,沈兆麟道:“時間還早,我想去姐姐的地方坐坐。”
沈元歌早看出兆麟自來到府中之後便懷有心事,只是這情緒內斂沉重,與失怙的悲傷不同,且今日尤甚,知他有話要說,才要應聲,卻聽身後有個聲音道:“兆麟弟,元妹妹。”
兩人轉身,看見甄閔成正從路上過來,朝他們招了招手。
不多時,他已走到近前,笑道:“二弟去北院嬸母處了,你們走的倒快,好容易才趕上。”
沈元歌道:“看舅父對表哥有話說,我們不好多留,正好我和弟弟也有些事想談,便先回來了,表哥不介意便好。”
甄閔成一愣,他原本還想和沈元歌多說幾句話,親近親近,見她這樣說,倒不好開口了,只能連連擺手:“怎會怎會,那你們好聊,我先回了。”他說著,拍拍沈兆麟的肩,帶著貼身小廝往前頭的川桐院去了。
被他的手搭在身上的一瞬,沈兆麟神色微頓,見人走遠,伸手撣了下衣袖,和沈元歌一同進了房中。
沈元歌吩咐春菱去外面看著,給他倒了盞溫水,道:“你這幾天都在想什麼?心思這樣沉。”
回應她的是片刻的靜默,沈兆麟手指扣在杯盞上,半晌方道:“姐姐,若是我說,我來京城前便見過二舅母和大表哥,你可相信?”
沈元歌一愣:“嗯?”
沈兆麟沈兆麟漆黑的眼睛看著她,映著燭火,微微晃動:“啟程的前一晚,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自己和姐姐被外婆差人接進了國公府,府裡也有舅母和表哥,可也只認得他們二人,其他人都記不清楚,就連姐姐和外婆,也只是腦子裡知道有你們,卻沒見過。”
沈元歌心頭突地一跳,身子驀然往前一傾,兩手扣住桌面:“還有呢?”
“還夢到姐姐入宮為妃,那之後國公府的境遇便好了起來,五六年後姐姐又有擢升,表哥也官拜三品,與我一同在朝為官,”他說到這裡,並未見半分喜意,眸色反倒烏沉更深,“朝中黨派紛爭,上寵親宦,對甄氏一族卻多有重用,可我與表哥政見並不相和,還常有分歧,因為兄弟手足的緣故,相處也算寬厚,只是平日政事上往來不多。”
沈元歌聽他說著,心髒越發跳的厲害,好像被一隻突如其來的手攫住了呼吸——兆麟當下所說,與她入宮後知曉的朝中形勢不差毫釐。
他竟然也知道前世的事!
不過聽他言語,他夢見或想起來的並非全部,好像只對入朝後和甄閔成做同僚的事情知之甚詳。
世人各有所求,談不上高尚卑末,不過沈元歌卻清楚,甄家子弟眼中盡是功利仕途,而非真正關心國事,同兆麟政見不合是必然的事,可看兆麟神情,事情絕不是到不合為止。
她暗暗收緊了手指:“你繼續說。”
“姐姐擢升過後,皇帝恩準回府省親,國公府更加炙手可熱,族中子弟也各相提拔,表哥對我的態度卻變得忽冷忽熱,但後來又轉而十分親厚,讓人捉摸不定,只是我考慮著朝堂上雖各自為政,回到府中一家和睦才是根本,便未曾多想,兄弟拳拳之情倒也熨帖,直到那日,表哥和兩個族中子弟邀我赴宴。”
“你雖有所懷疑,但還是去了。”沈元歌突然開口,沉沉接了這麼一句。
“對,盛情難卻。”沈兆麟閉了閉目,夢中那場宴會的場景,潤白的玉石桌案,殷紅的血,至今他記得猶然十分清楚。
“赴宴官員十分龐雜,只是除了表哥,我看不清任何人的模樣,連衣角都跟罩了一層霧似的模糊不清,只隱約知道座上有大宦,有老官,有新士,其中幾個同齡的男子與我還是好友,我和表哥便同他們坐在了一塊…”
“等等,”沈元歌面色一變,打斷他的話,“你說那些人,是你的友人?”
沈兆麟不知她何出此言,但還是點了點頭:“夢裡,是這樣。”
沈元歌腦子嗡地一聲,濛濛作響,沒聽清兆麟接下去的幾句,可縱然聽不分明,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些男子如同失心瘋一般,宴上亂了起來,我曾見一本古籍上記載,西域有産秘藥,人畜食之如狂,不見鮮血誓不罷休,他們的樣子,分明就是中藥之狀,竟抄起案上切水果的短刀胡亂揮刺,我一個人應付不疊,身上受傷,混亂中被人用刀子紮進了左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