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著下頷,雙眉緊緊蹙起,低低道:“給我最後一刀的那隻手,連同雲紋衣袖,我看的十分清楚。”
是誰已經很明顯了。
沈兆麟停住,抬起眼來,才發現沈元歌臉色已經慘白,唬了一跳,忙喚道:“姐姐……姐姐?”
見她沒有反應,沈兆麟不免有些慌亂,起身去搖她的肩膀,沈元歌這才遽然回神,額上已然布滿冷汗。
“姐姐別怕,只是個夢而已!”他見沈元歌變成這副模樣,不禁後悔自責起來,“我不該告訴姐姐的,姐姐就當我胡說罷了,當不得真!”
他雖嘴上這樣說,可心思還是沉重。
來前他也開解自己,這個看起來像預見未來的怪夢只是那幾日悲思過度的緣故,可入京見到姜氏之後,才發現此人和夢中的那個姜氏樣貌一模一樣,今天見到的甄閔成也是如此。
巧合到這種地步,盡管不能認定那是真的,到底讓人心生芥蒂。
沈元歌身體微微打著寒戰,半晌,將一隻小臂搭在桌上,倚靠在了上面。
她並不是害怕,從踏上入京之路的頭一天開始,她便做好了無論如何都得改變命運的準備,只是當真相真的和自己前世所懷疑的不謀而合時,她覺得無比齒冷。
當真是甄家人害死了兆麟。
她當時查探到,宴上共有三黨,宦官黃尤,與國公府來往親近的一幹老官,還有新晉之士。當時皇帝已有親任宦官之態,黃尤攬獲不少權力,逐漸坐大,朝堂新士又年輕氣盛,多英銳之勢,而頗得兆麟賞識,這兩股勢力平時互不相讓,若說黃尤使陰招借擺宴之機給那些年輕人下藥,趁亂除去兆麟,倒也說得過去。
事後她得到的訊息,也的確是黃尤做東相邀才至慘案,可按兆麟所說,分明是受甄閔成邀請才前往宴席的。
兆麟死後沈元歌悲痛欲絕,皇帝震怒,下令徹查,很快水落石出,才起勢的親宦們被打為閹黨,黃尤處死,新士也被安上妒能害賢之名,遭到重創,一蹶不振,細細想來,漁翁得利者又是誰?
甄家精心佈置了一個鴻門宴除去阻礙,而彼時她還在殫精竭慮地遂著他們的願望為其開路。
沈元歌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指,素來溫柔的眼中竟迸出一抹鋒銳恨意。
沈兆麟擔憂的聲音響在耳邊:“姐姐,你還好吧?”
沈元歌閉目,長長舒出一口氣,壓下森森齒戰,握住他的手:“兆麟,我們總會離開這裡,有獨立過活的那一天的。你方才說的事情,不管是不是真的,防人之心不可無,在這之前,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
她不打算把自己知曉一切的事情告訴兆麟,即便他想起了前世在官場一鱗半爪的往事,心性上卻還是個十四歲的半大孩子,他只需要好好長大,該做的事她來做便好。
沈兆麟鄭重應了,卻還不放心,再三問過她沒事之後,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自己的住處。
燭火幽幽,沈元歌任它的倒影在眸中搖晃了很久,才拔下銀簪把燭芯挑亮,起身走到書架前,拿出筆墨紙簿,將今天她和兆麟的衣食花銷記在了賬上。
...
明明已是深秋,沈兆麟卻感覺十分燥熱,不安地扯了扯自己嚴絲合縫的領口,突然感覺耳邊似有嗡嗡聲細細響在耳邊,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朝露出袖口的手腕上拍了過去,啪的一聲響。
響聲將混沌打破,他驀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掌心有血,剛剛拍死的竟是一隻花蚊子。
沈兆麟愣住,抬起頭,看見一片模糊的晨光,和麵前道路上同樣模糊的來往下人的身影。
手腕上已經紅了一片,仍然無知無覺,沈兆麟想起,才到辰時,他應當剛剛下朝回來。
“兆麟,”甄閔成帶著兩個人,突然從後面冒出來,笑道:“走那麼快,我在後頭喚你也不應,想什麼呢?”
沈兆麟一怔,道:“抱歉,從朝上回來就沒注意別的,只考慮工部選址擴建行宮的事了,表哥莫怪。”
甄閔成挑眉,拍拍他的肩:“你腦子裡就只會裝這些,案牘勞形,成日考慮還不傻了?”
沈兆麟眉心微蹙:“我是覺得這新宮建的沒道理…”“行了,越想越鑽牛角尖,”甄閔成打斷他,熱情道,“漱玉上的芙蕖開滿湖了,走走,咱們一起去湖心水榭吃酒吧,放鬆放鬆心情。”
沈兆麟看向甄閔成和他身後的兩個族兄:“現在?”
甄閔成道:“當然,今天天朗氣清,是個好時候。”
族兄們頂著兩張一片模糊而熱情洋溢的臉,也紛紛附和:“湖心水榭這地搶手著呢,好不容易才盤下來的,而且平日裡和表弟交好的程涼他們也去,我們一起聯絡聯絡感情,表弟就不要推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