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聶丞檀才回來, 他已經擦幹淨了自己唇上的血跡, 也在嘴巴裡上了些苦澀的傷藥。
只是他的嘴裡再苦, 也沒有他心底苦。
聶丞檀身體僵直,在門外站了很久,一直不敢跨出那一步。他多希望自己進去之後見到的,是那個一如往常慵懶地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阿瓔,洋洋灑灑地笑著給予他一個繾綣的吻的阿瓔,而不是突如其來的滿目冰冷與仇恨的……陌生人。
但到底, 他還是要進去面對的。
聶丞檀垂眸望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東西, 再一次握緊, 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宛瓔依然仰天躺在床榻上,聽到他進來的聲音, 才冷冷地斜過眼來,又開始盯著他不放。明明是面無表情的模樣,聶丞檀卻能夠從她臉上讀到所有陰狠的怨恨, 毫無疑問,如果她現在有能力的話,會一點也不猶豫地親手刺穿他的胸膛, 挖出他的心髒,然後一口一口的咬下、吃掉。
聶丞檀的決定是理智地向她坦白所有的一切,告訴她現在的處境, 告訴她他已經解開了對她的誤會, 甚至如實告訴她, 現在他們倆的關系。
“抱歉我暫時不能讓你動,不能讓你脫身離開,因為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等你聽完了所有的事,我就替你解了定身符……”
“我很抱歉曾經那樣對待過你,但這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世界了,那些過往都是前世,而今生一切從來,我並沒有折磨你分毫,不信你可以說話試試……”
“這是你想要的話本……”
“阿瓔,我們已經成親了,此生我都會是你唯一的夫君,我願意給你我的整顆心,也願意給你我所有的愛……”
他向她道盡衷腸,說了很多發自肺腑的話語,懺悔是真的,愛也是真的,他所說的所有都是真的。
他用只有在她面前才會展現的溫柔的語氣將所有的經過向她娓娓道來,即使她全程只是冷眼望著他沒有給予他任何回應,他也絲毫不氣餒,依然我行我素地向她解釋著。
從他的重生,到他們的再次相遇,到他解開誤會為她寫的話本圓了她的念想,再到他們在昆侖觀結緣,相知相愛至今。
等到聶丞檀柔情蜜意地將一切都說完,他發現她一直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垂了下去,唇瓣輕微地動著似乎是在說什麼,但是或許是因為她已經太久沒有說話了,所以突然感到不習慣,發不出聲來。
聶丞檀眼睛一亮心生希望,體貼地把耳朵湊了上去,想要聽清她在說什麼,但聽了半晌也只聽到她輕輕地不斷發著一個相同的音,他聽不真切到底是什麼,只好把耳朵湊得更近,幾乎要貼到她的唇上,感受到了她溫熱的鼻息。
然而,沒等他弄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耳朵上一陣劇痛傳來,是她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耳朵,用力撕扯。
聶丞檀連忙退開去,舌根的痛還沒有停息,耳朵又開始劇烈的作痛起來,彷彿整個被撕咬了去,只剩半個耳朵掛在他的側面。
他用力捂住自己痛得嗡嗡作響的右耳,感覺自己的手上溫熱的液體湧動,不過幾秒便已經滿手鮮血淋漓,濃重的血腥氣又開始在他的鼻端蔓延,耳骨脆弱,他痛得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齜牙咧嘴的表情,呼吸也一聲比一聲沉重。
他直起身子望向她,眼中除了痛苦,對她難以生出任何其他怨恨的情緒。
她原本滿嘴幹涸的血的唇上此時又已經染上了淋漓的鮮血,那些鮮紅的血液一直沿著她的下顎流到她的兩頰甚至脖頸。明明是叫人不寒而慄的血盆大口,配上她那副即使冷也冷得妖豔的眉眼,硬是生出一股別樣到極致的美感。
聶丞檀長長嘆息一聲。
她咬得他舌根疼,咬得他耳朵疼,都不及她冰冷的眼神,讓他心口作疼。
“阿瓔……”
他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再次面對上她冰冷刺骨的雙眸,他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言語已經無法表達他的悔恨與痛苦,或許只有把他的心剖出來給她看,才能讓她信服。但只怕縱使他真的把自己的心剖了出來,她也只會不屑一顧。
她冷著眼,眸中陰暗一片,沒有半絲起伏,張了張唇瓣突然說話了,嘴裡吐出字正腔圓的一個字:“滾。”
聶丞檀終於知道她剛剛一直念著的是什麼了。
原來是滾。
這就是她這麼久以來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個字。
原來他至真至誠的肺腑之言,只能換來她一個簡單粗暴的“滾”。而更可笑的是,連他自己都覺得她罵的好,他活該一顆真心只換回一個滾字。
想想他過去對她的所作所為吧,一遍遍的割舌淩遲,扒皮剔骨挖心,這些單獨拿出一種來都是讓人寒毛倒豎恐懼至極的刑罰,他卻將這些所有都加在一起,反複地施加在她的身上。
或許在她看來,他前一晚還在冷笑著一刀刀淩遲她,眼睛一閉一睜,醒來卻發現他在吻她,他沒有把他的整個舌頭咬下來已是仁慈,更別提讓她接受他所說的那些聽起來就異常荒謬的肺腑之言了。
意識到自己能夠說話之後,她終於冷笑一聲,對他說道:“你願意把你的整個心給我?好啊,你把它挖出來,我會一刀一刀把它切成肉沫,絕對不辜負你那顆心,叫它破碎得徹徹底底,至於‘你所有的愛’,雖然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但我不得不說,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提到‘愛’這個字眼的時候,惡心透了嗎?”
聶丞檀渾身一僵,惡心透了嗎?或許是的。
他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冷透了,連牙關都忍不住顫抖打架起來。
“我早就不指望你能夠放過我了,你也別再玩那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虛偽的把戲,這麼長的故事也虧你編得出來,直接給我個痛快,徹底殺了我吧,我們來日地獄好相見。”
聶丞檀仍是沉默不言,垂著雙眸凝視著自己的腳尖,直到宛瓔皺起眉頭都感到不耐煩了,他忽然想通了似的,眼神堅定地抬頭望向她,眸中的情意依舊:“我所說的都是真的,你覺得我虛偽也好,你覺得我惡心也罷,我會用實際行動向你證明。”
說著,他終於學聰明瞭,先給她施了一個閉口訣,才敢向她靠近過去,不顧她厭惡至極的眼神,在她的額上留下了輕輕的一吻。
吻淺,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