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爍掏出手機,熟練點選播放,像事先排練過那樣動作連貫。
沒有人說話,室內只有來自手機聽筒的、滿是噪點顯得雜亂的、並不十分清晰的錄音在空氣中回蕩。
鄒楠的情緒甚至並不激動。
沈佩瑜呼吸急促起來。
很奇怪,一道熟悉了那麼多年的聲線,早就該納入免疫系統了,怎麼聽了還會讓人心髒抽痛呢?
要是被沈平安打壞的不止一邊耳朵,其實也不是件多壞的事,他忽然這麼想起。
張爍整了整衣領,好整以暇:“現在明白了嗎?”
沈佩瑜的反應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他身體僵硬,像一尊精美卻毫無生氣的雕塑,透著一種漠然到極致的平靜感。
這麼說他其實沒有多在意……張爍想著,視線下移,忽然一愣。
沈佩瑜手下的紗巾就快被擰成破布條了。
他向來沒有多富餘的同情心,這會忽然悟徹,原來有些人恐慌到了極點的表現是這樣的。
沈佩瑜避無可避地想起了一些事,盡管他並不願想。
鄒楠野心很大,大到偏執,他知道,只是不知道原來他也只是一個可以隨意放棄的交易品。
或許並不那麼隨意,只是算不得珍貴。
那時候鄒楠在市中心的商業圈實習,他們一起在那附近租了個老破小。
他有債務在身,鄒楠也是攢不住錢的,腦袋上一下多了個租房的壓力,措手不及的兩人幾乎連每月的水電都需要一起湊,實習工資微薄得可憐,攢了好久的錢才夠買個像樣的禮物。
老房子管道設施老化,大冬天暖氣片炸了,所有東西都被泡毀了,最後竟然苦中作樂打起水仗,他光著腿,冰涼的腳被鄒楠揣進懷裡,捧在心裡。
那段時間同樣聚少離多,一個人回了家,再晚也要等另一個回來了再閉眼,可後來的他說——你比以前粘人了。
鄒楠比他好強,把出人頭地當做最大的理想,而他的夢想是能在每一個豔陽天和愛人牽手到公園散步。
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人心永遠不知道滿足。
究竟是鄒楠變了,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是會淡化直至消逝呢?
二十歲的他以為愛情能超越一切,二十六歲的他被陳舊的往事壓得喘不過氣。
曾有過某一天,鄒楠從背後圈著他為他吹頭發,手上溫柔撥弄,享受著繁忙工作外難得的二人世界,他們貼得那樣近,沈佩瑜能感受到他所有的呼吸與心跳聲。
他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悸,急於扭頭求證:“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對不對?”
那時候鄒楠親了親他的臉,回了句當然。
誰敢否認他那時的真心?
可真心瞬息萬變。
枝丫上結了霜,整個城市的綠意很快將要消失殆盡,被酒水潤濕的毛開衫格外厚重,風一吹黏在身上,寒意灌進脖子裡,沈佩瑜沒有動。
好冷。
門內與門外溫差劇變,彷彿兩個世界,他把打濕的外套脫了下來,踩在腳底。
萬幸那間屋子門鎖老化,他踹開了門,在張爍反應過來之前逃了出來。
方才還跑得飛快,這一刻卻像被抽光了身上所有力氣,光是維持站立就耗盡了體力一般,連呼吸也愈發困難。
沈佩瑜身體劇烈顫抖,蜷縮著靠牆蹲下。
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連下一步該往哪個方向走也不知道,眼前一片模糊,置身黑暗中心,好像哪裡都亮得刺眼。
此身如傳舍,何處是吾鄉?
他本能地掏出手機撥了出去,忙音響了一聲——或許是兩聲——連是否接通也沒有聽清,再也無法忍受那樣——
他咬著嘴唇,眼淚奪眶而出。
“竇章……拜託你……求求你,能不能來接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