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寬一怔,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蔣記是老字號的綢緞莊,在華服制衣界享有盛名,如今蔣寬作為蔣記的少東,如此奚落華服無異於自打臉面。
眼見著挑衣服的刺兒行不通,蔣寬又盯上了夏謹亭新買的西洋帽。
“這帽子也太難看了,黑漆漆的,也就你會戴。”
時下的洋帽色澤、款式眾多,夏謹亭挑的這一枚黑色圓頂禮帽,是永不過時的經典之一。
對蔣寬勢要找茬的行徑,夏謹亭一陣啞然。
他眉間輕蹙,欲言又止。
蔣寬見他這般為難,以為總算抓到他的痛腳,數落起那帽子來更加不留情面。
好好的一頂圓禮帽,被貶損得一文不值。
夏謹亭斂了笑意,手指撥弄著帽簷,低聲嘀咕:“可這帽子,我是在蔣記買的。”
他聲音雖輕,蔣寬聽著卻有如靜夜裡的一聲驚雷。
“什麼?!”蔣寬如遭雷擊,質問道,“你不早說?”
這一句聲兒大了些,在安靜的西餐廳裡格外清晰,四周探究的視線投來,一時間,蔣寬面上掛不住了,也不知道方才的話被聽去了多少。
與蔣寬的著急上火不同,夏謹亭深諳以靜制動的精髓。
他慢悠悠地攪動著小銀匙,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明白了,蔣少是橫豎看我今天這一身不順眼。”言語間頗有些意興闌珊。
蔣寬本就是故意找茬,現如今夏謹亭把他那點心思全都攤開來說,他反倒不知該如何接話。
兩人各懷心思,沉默地對坐著。
唇舌閑下來,眼珠子就難免活泛些,夏謹亭的目光無可避免地撞上蔣寬襯衫上的褶皺。
對於夏謹亭這般注重細節的人來說,有那麼大片瑕疵在眼前晃悠,讓他渾身難受。
他沒忍住,突兀地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蔣寬語氣生硬道。
“我笑這西服雖好,卻也挑人。”夏謹亭的目光流連於蔣寬的肩胛處,“蔣少這一身,西服是頂好的,就是有些大了。”
尤其是,跟那人比起來。
不知怎的,夏謹亭又想到了那穿海軍藍西服的男子。
那人是天生的衣架子,挺括的西服之下包裹著優美的身材,不像蔣寬,寬大的西服鬆鬆垮垮地綴在身上,不甚合體。
蔣寬自視甚高,還是頭一回有人堂而皇之質疑他的品味,這讓他出離憤怒。
他將叉子用力砸在餐盤裡,大聲吼道:“你懂什麼?!”
這下動靜頗大,餐廳裡的食客都循聲望了過來,低聲議論著。
蔣寬漲紅著臉,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在眾人的注視下大步離開。
他走得太快太急,冷不丁撞上一個人,半邊身子都麻了。
“誰這麼不長眼……”蔣寬憋了一肚子火沒處撒,整個人就像點著了的炮仗,逮誰炸誰。
可火才撒了一半,他就頓住了。
眼前的男人剛從座位上起身,只是站在那兒,便如松似柏,氣場甚強。尤其是一雙深邃冷冽的眼眸,看得蔣寬後背發涼。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戒備地看向男人腰間。
男人穿著海軍藍西服,看起來一派儒雅紳士。
可蔣寬知道,男人隨身帶著槍,就藏在腰間,硬邦邦的一團,硌得人生疼。
趾高氣揚的蔣家少爺,在槍杆子面前慫了。他收斂了脾氣,低垂著頭,再不敢多說什麼,匆促離去。
“唉,點了那麼多,自個兒倒先走了,我身上的錢怕是不夠結賬。”一聲嘆息落入顧闕耳中。
顧闕朝身後的卡座望去,只瞧見一杆挺直的腰背和一截藏在長衫衣領裡的雪白頸脖。
只略略看一眼,顧闕便猜到了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