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王爺他不行 又是何人飲鴆而亡
“陛下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涼王,請隨老奴來吧。”
那名年老的內監在前方顫顫巍巍引路,身上的從四品緋袍象徵著他已經走到了所有太監宮女的頂端, 佝僂的腰背卻數十年都不曾挺直過,被四堵宮牆耗盡了半世韶華。
楚陵邁步跟上,垂了垂眼, 依稀記得前世父皇駕崩後沒多久對方就跟著殉主了:“雪路難行,有勞高公公親自相迎。”
高福聞言頓時笑眯了眼,霜白的眉毛看起來格外慈祥:“殿下折煞老奴了,這本就是咱們奴才的分內之事,因著廷尉司的陳大人錯判冤案,陛下已經好幾日不曾展顏了,看見殿下定能開懷幾分。”
楚陵在腦海中細細回憶了一遍朝堂名單:“廷尉司的陳朗陳大人?”
高福頷首:“正是, 不過如今不是了,三日前被貶到刑部做侍郎去了, 殿下好記性。”
楚陵唇瓣帶笑,袖袍上的日月山川紋靜靜垂落:“怎麼不記得, 元安十五年狀元及第,瓊林宴飲,金殿唱名, 可謂名動神京, 陳閣老生了個麒麟兒。”
高福抖了抖臂彎裡的拂塵,眉梢輕動:“可惜陳閣老早已致仕,否則憑他多年揣摩陛下心思的本事,隨手指點指點小陳大人,也不至於觸了陛下天威。”
說話間已經到了玄華殿,高福示意楚陵在外稍後, 自己則打起簾子進去通報,不多時便走了出來,微微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殿下請進。”
西陵帝君楚燾,登基至今已二十四年有餘。
楚陵無從得知他的這位父皇年輕時是何模樣,但多半也是踏著旁人的累累屍骨上位的,據說當年儲君之爭慘烈兇險,帝君全靠手腕狠辣才略勝一籌,七個兄弟被他殺得就剩了北陰王楚照一個,不難窺出幾分涼薄心性。
不過再意氣風發的帝王,年歲上來了總會有些昏庸老邁。
楚陵入殿時,只見帝君正在暖閣的書架前來回踱步,桌上是堆積如山的奏摺,鏤空瑞獸香爐裡焚著甘甜的龍涎香,一縷輕煙溢位,又於昏暗中隱入無形。
再次見到這個父親,楚陵不知該作何感想,他原以為自己會怨懟責怪,然而心中卻靜如一灘死水,腦海中無端浮現出前世他被百官扣以造反之名,帝君病重垂危,奄奄一息躺在龍床上看向自己的模樣。
那是一雙渾濁蒼老的眼睛,眼皮耷拉得幾度睜不開,目光複雜難言。
楚陵那時只顧辯白解釋,並沒有讀懂這樣的目光意味著什麼,直到死的時候才倏而明白——
那是失望啊。
他的父皇在失望。
失望自己最為疼愛的兒子居然會帶兵謀反,忤逆君父。
可是父皇,您為什麼寧可相信那些文武百官的嘴,也不肯相信自己一手養大的親兒子……
楚陵掀起衣袍下擺跪地,緩緩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地磚,只覺得那一絲溫度直接沁到了心底,連四肢百骸都透著寒意。
他閉了閉眼,聽見自己溫潤如昔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響起:
“兒臣叩見父皇。”
帝君聞言這才從手中的書頁中回神,果然如高福所說,他一看見楚陵,陰沉多日的臉色終於露出幾分笑模樣:“是老七啊,平身吧,外間風雪停了沒有,路上過來冷不冷,朕讓他們多添幾個火盆。”
楚陵從地上起身,拂了拂衣袍下擺的塵灰,等再次抬頭時神情已經恢複了正常,看向帝君的目光一如既往透著淡淡的孺慕敬仰,語氣關切:“來時路上風雪已經停了,還出了太陽,倒是不冷,父皇怎麼這麼早就來了玄華殿批摺子?”
他說的是實話,往常這個時候帝君估摸著還在新得的嫣美人那裡躺著,因為冬日太冷,已經有四五日都不曾上朝了。
“還不是廷尉司的那個陳朗。”
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幾日,帝君的怒火明顯也熄了下去,再提起來語氣還算平靜,他手中拿著一卷當年殿試的策題,扔在桌上喜怒難測的道:
“此人當年科舉之時稱得上一句驚才絕豔,文章寫的鞭闢入裡,風骨清正,被朕親點為頭名狀元,原指望他大有所為,沒想到投身入了官場反倒日益平庸起來,還以酷刑草菅人命,也不知是不是被功名利祿消磨了心智。”
楚陵見狀走上前將那份殿試策問拿起來一頁頁翻讀,雖是旁人謄抄成冊,但不難從文章裡窺出幾分所著者的少年意氣:
“父母官者始終審為先,刑次之,那人縱犯了死刑罪證確鑿,在西陵也需三複審五複奏,由父皇親筆勾決後才能行刑,濫用酷刑未免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