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山之虎,涅槃之鳳
寧安司大門洞開,賓客魚貫而出,一溜煙兒便沒了影,硬是拐出去老遠,才敢開口罵著大快人心。
大門外,喬玉書牽著一匹棗紅大馬早已候她多時。
“他贈你的。說……聊表歉意。”喬玉書將韁繩遞給她,低聲道,“昨日他親自挑的,這匹棗紅的。”
“他只有一個心願,希望你能把他葬入青州那口空棺裡。那是他十幾天前,親手替自己挑好的。”
她接過韁繩,神思忽回清微山莊。
那日,她裝睡無果,蜷縮在床上,背對著他:“或許你可以用盡權勢,手段,得到我的肉體,當然,只可能是死的,但你得不到我的心。”
他鬆了口,贈她一匹棗紅大馬,許她一個自由。
今日,他請死,親手擊碎這場夢魘。
她終於相信,那時的他是真心放她離開了。
只是造化弄人,偏執地糾纏至今。
他不得已的謊言,今日終結於此。
經歷了這樣多,好像活了幾輩子,一切卻又似回到了原點。
那支銀簪,是去歲冬時他親手所繪,交由工匠定製。那些冬夜裡,油燈下,他伏案揣摩過多少次它的長度,銳度,確定它足以防身。
他確定,他再也無法來糾纏她了。
喬玉書望著目中無神的她,道:“他說,你若實在不願也就罷了。他的屍身交由寧安司燒了,埋去他孃的衣冠冢裡,他也就不是一個人了。”
他的娘親……
她空空蕩蕩的心裡忽然回響起喬玉書從前對她說過的話:在你身上,他看到了被愛滋潤著長大的模樣。那是他,畢生追求不可得的。
她好像倏然鑽進李焉識的身體,透過他的雙眼,看他的一生。
從始至終。
他追求的,好像只是一點點愛。
陷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捨不得鬆手。
七歲時被絕雲派,親生父親逐出的他,揣著最後一點記憶,在大雪裡走回寧安司。白日笑於人前,做小伏低。只有在夜裡,縮在單薄的被褥中,他才敢攥著母親的舊衣裳,用她的衣袖環抱自己,捂著嘴啜泣,連哭都不敢哭得大聲。
他像個拾荒者,東拼西湊,武裝起自己,保護好他那顆脆弱的心。
他告訴自己,他不需要愛,那是虛假的東西。
自己牽著他的手,給了他一點點愛,輕而易舉瓦解掉他所有設防,又給了他一個家,讓他無限期盼,甘心沉淪。
一步踏錯,步步錯。
李小狗。他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流浪小黃狗。
他只是想要一根剩骨頭。
她卻給了他那樣多,給得那樣好。那樣一團灼燒的熾火,即便他知道那是幻光,也甘做飛蛾。
她忽而想起,她幾乎沒見過他合上眼睡著的模樣。那麼自己安穩入夢時,他在做什麼?
她不敢想,無數個自己安睡的夜裡,他凝望著自己的睡臉,內心是滿足還是恐慌?他清醒地沉醉於這場美夢,捨不得閤眼,生怕再睜開,這不過是貪歡一晌。
他或許早就知道,興盡悲來,夢境有期。
她終於明白,他想做的,從來不是什麼將軍,司主,他想做的,只是一隻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