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要信自己一回,”他望著枝頭瑟縮的她,“你從前乃是大名鼎鼎的俠女一枝雪,輕功登峰造極,否則你當我為何要與你這樣的菜鳥定下三日之約?”
“我才不是什麼俠女一枝雪!我就是阿驚。”
他探出一隻手,高舉長劍:“你跳下來,否則我現在便飛劍而去,砍了你棲身樹枝,看你跳不跳!”
她閉著眼睛抱緊樹枝,心一橫:“不跳!阿驚就不跳!”
他無計可施,嘆了口氣,目光落在足前的石塊上。他撿起一塊,在手心裡掂了掂,仰頭望她:“那我便將你砸下來。反正你早晚也是要體力不支掉下來的,多挨兩下疼總歸不大劃算吧?”
言罷,一隻石塊不偏不倚砸在她腦袋邊的樹枝上,一片葉子被瞬間擊破,在風中顫顫巍巍。她睜開眼,看他手上掂量著另一塊,嚇得當即妥協:
“我下來,下來還不成嗎!”
她帶著哭腔,用手背抹去眼淚。
他這才鬆了手中石塊,朝她伸出雙臂來:“放心跳,記著運氣。再不濟,還有我接著。”
“我才不要你接著!你不許碰我!”她一手扣住蹴鞠,一手扶著不住搖擺的樹枝,慢慢站起身,回想著運氣的法門,越想越急,又看看樹下伸開雙臂之人,好似挑釁一般。
合上雙目,氣流漸漸彙聚,在腹內盤旋,她似乎終於能抓到它的存在了。她凝神屏氣,將所有記得清晰或模糊的運氣之法化用於心,雙目驟然睜開,足下一蹬。
“啊!”
咔嚓一聲,她用力過猛,枝條竟瞬間斷裂,整個人直直栽了下去。
剎那間,失重的懸浮感托起她的心髒,墜落的恐慌便驟擊得她心口一緊。
她想,自己終究會像一隻熟透了的柿子,墜在地上,啪的一聲,炸成紅黃一灘。腦花兒和腸子竟是以這種形式,在這種場合相見。
離地只約一丈高了。
不過電光石火的一瞬,於她而言,卻被抻拉得極長。沖破最後一道天門,蟄伏的記憶蘇醒。她迅速旋身,左手撐地,屈膝輕盈著陸,敏捷得像只獵豹。
周遭的枯葉被挾來的風振向四周。
蹴鞠後於她落地,彈了兩下,滾去一邊。
她抬頭看眼前男子,雙手背於身後,全沒有要接住她的意思,生等著看她笑話。
“騙子!”
膝頭因餘震隱隱發痛,她驚魂未定地揉了揉,憎惡痛斥。
“真是可惜,今晚不能吃涮腦花了。”他並未得逞,語氣中還頗為遺憾。
她恨恨地望著他,他分明是有意將蹴鞠拋得那樣高,看自己上得去卻不敢下來,再誆自己鼓起勇氣跳下來,最後摔得稀巴爛。
這種玩法,比幹脆地殺了她,要有意思得多。
“從前的一枝雪要殺我易如反掌,如今麼……”他朝著蹴鞠落定的方向踱去,戲謔地仰天大笑,“很恨吧。那就……別放過我。”
他足尖輕踢,蹴鞠高飛,在林間的枝幹撞擊跳躍:“繼續。”
“這頓飯,你做定了!”
她似離弦之箭射出,眼中只有那隻千瘡百孔的蹴鞠。林密無風,所踏之處,積葉飛卷,風鳴不歇。
淩雲縱的速度,初拾輕功的她望塵莫及。每每縱身撲去,卻又被他輕易追來,再度擊飛。
他遠遠望著她倔強不屈追逐的背影,想,大約年少時的她,也是這樣在青峰山上追尋著。
他記得她曾在清微山莊對他袒露,她最初習武,是為了保護自己愛的人。她所鐘愛的,從乘風鏢局,隨著她的步伐,擴充套件為目之所及天地萬物。
他還記得,她雙目失明時。他問她,想看到什麼。他以為她的答案會是這世上美好的一切。她卻說,這世間好的壞的,她都想看到。
她如今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