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始有終
千駄谷距離七日町僅有半日路程,但涑雪一路上馬不停蹄片刻不停地趕回去,並不是因為她擔心侯爵,而是她自己的身體此刻所能承受的負荷已經到達了極限——胸痛如刀絞、五髒六腑像是被一股大力擰成了一團、呼吸滯澀、眼前發黑,她死死地攥緊了韁繩,才不至於被甩下馬背。
她素來極能忍痛,故而能在沖田總司面前短時間天衣無縫地表現淡然。然而用秘法救活一個人,有損天道輪回,她需要忍受的痛楚遠勝於死者千百倍,外傷能被治癒,靈魂的創傷亦不可避免。
涑雪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到了熟悉的院子前,她一路跌跌撞撞狼狽地沖開大門,就再也剋制不住地撲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噗……”她嘔出好幾口黑色的血液,蜷縮的身體倒在血泊裡,止不住地顫抖。
身著雪青色和服的男人不知何時快步走到了她的身邊,侯爵蹲下身輕柔地將她扶坐起來,手中沁著龍涎香氣的白絹手巾細致入微地替她擦去嘴角流下的黑血還有臉頰上的血汙。
涑雪眨了眨眼睛,又壓抑著咳嗽了好一陣子,才低低地喘息出聲;“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
侯爵正在幫她擦拭染血的發絲,聞言失笑,“那涑雪你會告訴我什麼?”
涑雪有些懊惱地咬了咬唇,面色陰鬱地抬眼看他,“我需要休息,少則三日,多則十日,你一個人可以麼?”
侯爵無奈地嘆了口氣,輕揉她的頭頂,“去睡吧,不用擔心。”
涑雪虛弱的身體在男人親暱的舉止下微微僵硬,最後還是在侯爵虛扶下慢慢走進了自己的廂房。
“晚安。”男人冷淡低沉的嗓音隔著木門,像是一縷清風拂過鑽入她的耳朵裡。
涑雪抿緊了發白的嘴唇,脫去外衣一頭栽倒在床上……
昏迷中的涑雪意識混沌,她感覺到自己渾身發冷,蜷縮成一團試圖汲取一絲溫暖,但無論她如何努力依舊如墜冰天雪地,她猶如一個抱雪取暖的迷途者終於在自己頸間的某物感覺到了火苗般的暖意,她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雙手合十,捧住那僅有的溫暖,瑟瑟發抖。
在翻來覆去的昏迷和清醒中,她依然不敢沉睡,每每聽到一絲響動就會驚坐起來,警惕地環顧四周……黑潮中的女鬼和怨靈定不會放過她最虛弱的時候,她一邊要感知著意識被疼痛侵蝕,一邊又狠狠地咬破了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在這反複的煎熬中,那敲骨吸髓、銷魂剮心的疼痛和冷意漸漸地開始被適應,她的靈魂終於可以呼吸,在黑暗中一遍遍地地自愈創傷……
五日,涑雪除了接過侯爵在她窗臺放了一杯熱水以外,她一步都沒有離開房間。對於受傷的獵食者而言,稍有鬆懈就會被其他虎視眈眈的獵食者扒皮抽筋、分而食之。
次日的黎明終於來臨,朦朧的晨光照進了窗沿,白晃晃地落在她的枕邊,涑雪伸手摸了摸那抹耀眼的白,隱約覺得手指有些許灼痛後才怏怏地縮回被子裡。涑雪捋了捋破布一般淩亂不堪的黑發,氣無力地爬下床,她隨意換了一件衣裳,頭重腳輕地開門往廚房走去,想要燒些熱水洗去身上的冷汗。
“早。”風雅清雋的男人破天荒地在灶臺前忙碌,瞧到涑雪山中野人般邋遢的形象也絲毫無損他波瀾不驚的微笑。
涑雪愣了愣,看著侯爵從容不迫地往煮沸的熱水中下面條。
“要吃點麼?”侯爵對她眨了眨眼,手中的湯勺已經將水中的面條均勻地鋪開。
涑雪緘默了一瞬,才遲疑地點了點頭,“我先去洗臉。”
涑雪走到院中的水井邊,潦草地將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紮成一捆,就著涼水搓洗著黏糊的雙頰。
不一會兒,侯爵已經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走出了廚房,優雅地將筷子和碗擺在桌上。煮透的面條在氤氳的熱氣中若隱若現,面湯上漂浮著分量充足的鹹菜和青菜,看起來賣相還是不錯。
涑雪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柔軟的面條吹了吹,送進嘴裡……嚼著嚼著她的嘴角慢慢地抿成了一道僵硬的直線,她盯著侯爵慢條斯理地吃著碗裡的面,表情實在一言難盡。
“你……”她有些無奈地放下筷子嘆氣,“在你分清什麼是鹽、糖、料酒、醬油、醋之前,還是我來做吧。”
侯爵從善如流地應道:“好。”
涑雪將自己的那碗麵重新端去廚房,將其中甜膩酸澀的面湯倒掉,另外加了一些佐料改做成一道醬拌麵。等她重新回到桌邊坐下,發現侯爵已經將自己的那碗麵條吃完了。
“你修養的這幾天,新選組的齋藤一兩度請求我醫治土方歲三,並重金懇請我隨他們一起上會津,確保土方歲三痊癒。”侯爵閑適地微撐著下巴,隔著淡嫋的熱氣注視著她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