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白發淚
更深露重,星光彙聚成的河流從黑夜的盡頭紛至沓來,洋洋灑灑不知流向何方。
身穿西式戰鬥服的青年佇立在大樹的陰影下,褐色的發梢被打濕了黏在他蒼白消瘦的臉頰上,他捂著嘴低聲喘息隱隱的咳嗽聲從喉間溢位。
“哇——”胸口猝然傳來一陣劇痛,沖田總司兩眼一黑登時跪倒在地,咯出一大灘赤紅的鮮血。
他雙手撐地,愕然地盯著地上那一攤血液,指尖微顫,半晌才回過神來。
俊美無儔的青年最終還是露出了釋然的苦笑,他起身靠著樹幹,抬頭仰視漫天星子,呢喃道:“近藤先生……如果是你將新選組託付給土方先生的話,我也要保護他才行,對吧……”
沖田總司無聲地拔出了加賀清光,用繃帶將刀柄和手掌牢牢地捆在了一起。這會是他最後一次豁出性命的戰鬥,也是他流星般隕落的生命的終點……
身後的山路上人聲漸漸靠近,風塵僕僕趕來的幾十個浪士,有的持槍有的帶刀,他們一眾合流氣勢高漲。
“人都到齊了吧,我們出發!”“出發——”
他們大張旗鼓地在狹窄的山路上前行,夜光下晦暗的道路中央不知何時走來一位削瘦高挑的青年,他手持白刃,碎發輕揚,眸盛星光。
“什麼人?給我讓開!”帶頭的浪士呵斥道。
俊美的青年緘口不語,只是又向他們走近了幾步。
“等什麼,快開槍!”“砰——砰——”
槍聲驟然響起,老舊的火丨槍雖然不夠精準卻依然在青年的身上炸出一朵朵的血花,他的腳步趔趄冷不防地跪倒在地。
“去給他最後一擊。”幾個浪士立即拔刀上前,想要給青年補上最後一刀。
微微垂首的青年驀然抬頭,眸中盡是冷冽和肅殺,他一頭柔順的褐發隨風舞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內而外變得花白如雪。手起刀落,向他撲來的四名浪士驟然被攔腰斬斷,鮮血鋪張,青年猶如地獄裡逃脫的羅剎,舉手投足間漫溢無盡的殺意和暴戾。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為首地浪士驚駭地顫聲問道。
驚才絕豔的青年站起身,子彈自然而然從他癒合的傷口掉落出來,他踢開腳邊的屍體,冷峻的容顏上再也沒有了平日裡的戲謔和不羈,他的眼神專注而認真,像是赴往一場盛大的葬禮。
“新選組一番組組長,沖田總司。”青年一字一頓地說著,腳下生風毫不猶豫地揮刀奔向了數十名敵人……
“十涑,你說沖田總司還在神社附近?”涑雪一路直奔村口,喘勻了氣,轉頭問樹蔭中俊秀靜好的黑衣少年。
“嗯……”秀美的少年微微點頭,他的視眼掃向一處,眨眼間已經消失在了陰影中。
涑雪望去,只見一位挽髻的婦人與一個神色慌張的中年男子並肩從村外走來。
“你今晚怎麼這麼遲才回來?我可是在村口等了你好久,囡囡方才還吵著你不回來不肯睡覺呢。”婦人抱怨著錘了一下男人的肩膀。
“哎呦,你不知道啊……”男人緊張兮兮地拉住她的手,“剛剛經過町外的山口時,我看到有人在那裡廝殺,一名白發男人面對數十名對手,真是令人咋舌啊。那個男人攔道而戰的身影,就像守護這宿場的閻羅王一樣……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個場面簡直是修羅場啊。”
中年男子的話音剛落,一道矯健纖細的身影突然橫跨在身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紮著丸子頭的少年急切地問道:“你說的白發男人在哪?”
“噥。”男子朝著神社後面的位置指了指,“就在神社後面那條出町的小路上,打的可起勁了……誒!小哥你要注意啊,被誤傷了可就不好咯!”
涑雪哪裡還聽得進其他聲音,她足尖輕點縱躍上一千階石段,踏過朱紅色的鳥居,奔過神社的參道。她看到了路人所指的隱蔽的山路,也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如擂如鼓在胸腔裡回響。
她知道沖田總司大限將至,她也問自己是否真的能無動於衷,她將自己的感情和思緒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卻還是被侯爵洞察。她到底,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去的……
“哈!——去死吧!”領頭的浪士怒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將手中的打刀深深地刺入眼前那個血人的腹部。他的部下統統被殺死了,屍骸遍地血染塵土,居然僅僅是因為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殺不死的白發怪物!他多年的心血和經營,以及今夜暗殺土方歲三的大計劃,轉瞬之間就被傾覆!他恨不得現在就將眼前的怪物大卸八塊以洩憤!
被他刺中要害的血人猛地晃動了一下身體,傷口湧出泉眼般的熱血,但他還是抬起了疲軟的手臂快速地朝著浪人的胸口劃了一刀。
“你!找死——”浪人退後一步躲開,雙眼中噴薄出熊熊怒火,他拔出腰間的另一把打刀高高舉過頭頂,對著搖搖欲墜的青年的腦門揮斬而下——
“噗……”刀刃嵌入血肉的聲音,伴隨著鮮血飛騰的熱氣,沖田總司虛弱地後跌了一步,想象中被切割的劇痛並沒有傳來。他狹窄又昏暗的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隻纖瘦蔥白的手,那手看上去那般柔弱無骨卻紋絲不動地擒住了襲來的刀刃,許是出手過快過急,那隻手的小指和無名指都被齊齊斬飛,一連串暗沉的血珠順著纖細的皓腕流淌了下來。
沖田總司怔忪地側頭,他看見少年線條流暢的下巴緊繃著,紅潤的嘴唇更是抿成了一條冷厲的直線。她的神色依舊是淡漠的,那雙隔著霧的黑眸裡似乎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他努力地集中精神卻始終無法看懂。
“小子!你又是哪個?!”浪士費勁地拉扯手中的刀柄,卻發現無論自己如何使出吃奶的力氣,被少年抓在手中的刀刃都不曾挪動一分,登時又驚又懼。
紮著丸子頭的少年尖銳地掃了他一眼,殘缺的手指用力攥緊,硬生生將手中的刀鋒掰成兩段,殘刃滾動著她的熱血被棄擲於地。
浪士瞠目結舌,連大氣都不敢再出一聲,他一晚上居然接連遇上兩個怪物,還一個比一個恐怖!難道是出門忘了看黃歷?
他在少年冰冷的注視下遍體生寒,腳下一哆嗦正想撒腿就跑,然而還沒來得及抬腳就他感到脖頸一熱,少年的手指堪稱輕柔地劃過那裡,剎那間就有大片的鮮血噴泉般地飛濺了一地。
浪人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珠,捂著裂開的脖子,在劇烈的疼痛襲來之前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