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雪緘默著,往灶臺裡添了十次柴火依然感到心浮氣躁,以至於將飯菜都盛上飯桌時她才發現都糊了。
“別吃了。”涑雪眉頭緊鎖,盯著侯爵手中淡定自如張合的筷子。
“無妨,我的味覺本就異於常人。”夜色下的男人無奈地淺笑著,聞言還是放下了碗筷。
“你有心事。”
“……這不重要。”
“你有事想做。”
“……那不重要。”
侯爵歪了歪頭,難得神情認真地注視著她,“涑雪,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是和我的約定限制了你的自由,那我十分抱歉。”
男人在她疑惑的目光下俯下身,去解遮蓋在褲腿下的那圈透明的蠶絲結繩,扁圓形的青白玉瓶握在他溫潤的手掌中,剔透的細沙如同流星在他的手中流轉。
侯爵輕柔地將流星系在了她的脖頸上,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以至於反應和警惕都遲緩了下來。
這是她想要的,是侯爵和她約定的籌碼,但是此刻他若無其事地將這鄭重的東西交到她的手裡。在世人眼裡,這是魔法、是力量的象徵、是無價的珍寶,但在侯爵眼裡,這只是放任她自由的風箏線。
涑雪觸控到頸間帶著熱度和龍涎香氣的玉瓶,堪堪回神,百思不解地盯著繼續優雅攝食的男人。
“為什麼?你現在交給我,我隨時可以離開你。”
侯爵嚼著米飯,沒有答話,雙眸淡淡地看向她,似默許又似安撫。
涑雪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開始扒飯,其實糊了的飯菜比平日裡的粗茶淡飯真的更難以下嚥……
沖田總司一路渾渾噩噩,不知不覺走過了鳥居,踏進了神社。比起饑餓和疲憊,更讓他覺得難受的是連呼吸都會引發的劇烈咳嗽。他癱倒在神靈本殿裡,舉目望著黑暗從四面八方地向自己襲來,寂靜地等待著生命的色彩被吞噬。
絕症的折磨,親人的逝去,愛人的分歧,他不再是那個新選組的“鬼之子”沖田總司,而是蜷縮地躲在黑暗裡絕望孤獨地舔舐傷口的野貓。
不知道在黑暗中昏睡了多久,神殿外的參道上隱約傳來了人聲。抱膝淺眠的總司陡然驚醒,一頭冷汗涔涔,他撐著太刀站起身來。
“……已經調查清楚了,新選組的頭領土方歲三就藏在下面宿場的清水屋裡……我們只要先把他殺了,江戶的幕府軍必然深受打擊……”
沖田總司屏住呼吸,耳貼隔扇傾聽殿外十來個人的交談,他頭痛欲裂但聽到說話的內容以後又驟然清醒。絕望的、自暴自棄的想法只是一瞬間閃過腦海就銷聲匿跡,對於土方歲三,他雖然氣他、恨他,卻依然是手足,是夥伴,他們還有近藤先生留下的、大家一路走來的新選組……
沖田總司握刀的手緊了緊,他揉了揉自己冰冷又憔悴的臉頰,悄悄地從神殿後面溜了出去……
今夜無月,卻星光璀璨,滿天星鬥在潑墨般的夜幕上熠熠生輝。
涑雪跨出了大門,再次回頭看了院子裡的男人一眼,“你在這裡等我。”
“好。”他猶如置身星海,淡然一笑。
得到肯定的答複,涑雪點了點頭,才施展身法幾個跳躍間已然縱身十幾丈外。
侯爵靜若處子般筆挺地杵在院中,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
“你給涑雪的那個玉瓶……”過了少頃,安靈才視若無物地穿過了院牆,慢悠悠地飄到侯爵的身後,遲疑道,“那玉……是九重天上、太玄峰頂離你真身最近的那一壁和田青白玉所煉?”
“那玉浸染了我數萬年的氣息,精華內斂,玉質溫熱,對她有百益而無一害。”男人在院中徐徐踱步,神色清冷。
“……所以,你真正想給她的,並不是神樹結晶,而是這個玉瓶。”安靈垂眸,神情黯淡。
侯爵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那……為何現在就交給她?若她不曾在乎你,極有可能一去不回。”她也非常疑惑,他先是將涑雪留在身邊,現在又放任她離去,這中間的意義到底何在呢?
侯爵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緩緩開口道:“安靈,你可知她雖然被培養成無情無欲的兵器,卻依然有為之動搖的東西?”
“……是那個沖田總司?”安靈從善如流地反問道。
“不,不全是。”侯爵很篤定地搖頭,“她所在意的,是生命,是這芸芸眾生……厭惡也好,憐愛也罷,讓她動搖過的,仍然是這眾生中照亮過黑夜的星火。”
安靈覺得如果神也會犯糊塗的話,那黎定是做人做久了難得迷糊。那個殺人如麻的少女,怎麼會憐愛生命呢?
“從前是母親和姐姐,後來是伽嵐,到現在的沖田總司,這些生命她都記得……”侯爵仰望星空,薄唇含笑,喃喃自語,“如今我也是眾生之一,她若有一瞬垂憐於我,足矣。”
至於神樹是否無果,他並不在意……神無思無欲、無心無情,他所要的,本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