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
下午坐電車回學校,看時間已經到了放學的點,可離學校還有將近半小時車程,說不定阿爾伯特已經在等了。我有點著急,他不知道我們今天去了工廠。
電車猛然一頓,四周響起了空襲警報。
“怎麼白天也空襲了?”
同學們一起下車,尋找就近的防空洞。有人說旁邊新修了一個大掩體,我們跟著人流的方向跑。那是一個巨大的水泥建築,在門口,我感到一陣糾結,有點不想進去。
我和同學分開了,他們往掩體裡面走,我在掩體門口附近待著。不一會,飛機轟鳴聲過後,接著是高射炮接連不斷地發射。
最初的一陣襲擊過去了,我有點待不下去。阿爾伯特還在校門口等我。
最終躲了快一個小時,我想出去了。不知為什麼,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似乎這個防空掩體裡有不好的東西“推”著我,讓我離開似的。
我跑到了外面。
“喂!空襲還沒結束!”在門口守門的人沖我喊。
街道上很混亂,四處是塵土。
這裡距離學校不遠,我順著路邊跑。期間我只感到一兩架飛機像巨大的黑鳥,壓迫地從頭頂經過,遠遠的背後傳來高炮和爆炸聲。
最近柏林受到的空襲多了好多,不像去年,飛機來了就走,現在炸|彈落下得更頻繁了。
其實那些爆炸聲很遠,但震動還是沿著地面傳來,每一步都是晃動的。好像在一條巨大火龍的背上奔跑,而它正在走動。
學校到了,阿爾伯特不在,我反而舒了一口氣。正要就近找地方躲避,胳膊被使勁拉住,一回頭,是他。
他拉我跑到附近一個酒店的防空洞。這時頭一句話,爆炸聲又響起來。
這個防空洞比較淺,每一次巨響,都有一陣煙塵揚起,頭頂有小塊水泥掉下。我們用衣服捂住口鼻,他把我按在胸前,胳膊還擋著我的耳朵。
不安的感覺開始淡去。
不到半小時,外面安靜下來。
“怎麼一個人在校門口發呆?”他說,“你們今天到外面去了嗎?為什麼不和同學一起躲起來?學校從來沒告訴你們遇到空襲警報要怎麼辦的嗎?”
一連串的質問之後,他語氣平緩了些,“看方向今天主要是針對工廠,這附近不多,不用太害怕。”
“還有,下次不管在哪,就近躲避,不要亂跑,聽到了嗎?”
我望著他。我也真傻,剛才為什麼要提前離開掩體?這種事像小孩子才會做的。
“是不是嚇到了?或者受傷了?”他檢視我的臉和頭,“我……我剛才,不是故意兇你的。”
我微笑搖頭。不知為什麼,他說話再大聲,我都從來感覺他在“虛張聲勢”,沒有什麼傷害性,大約心裡認定了他愛我,有恃無恐。
“還笑?剛才你在校門口傻站著,頭頂上空就是轟炸機,差點把我嚇得魂飛魄散。”他敲我的頭。
我拍拍他的肩膀,衣服上一層薄塵。
“看你灰頭土臉的,還一本正經地教訓我……你應該照照鏡子。”
兩人都灰頭土臉,誰也好不過誰。得先回威廉草地街的家收拾一下,再看看家裡損失如何。
家裡二樓牆有點裂縫,窗戶有幾個震裂了,但碎得不厲害,遠比上次波蘭回來的情況好得多。鄰居韋德太太家更糟,路燈杆倒在了她家牆上。
“你白天回來了?還收拾了屋子?”我看了廚房和客廳,如果不是空襲,應該比我平時收拾得還整齊,“廚房都重新擺放了?”
他眨著眼睛看我,我的意外驚喜讓他十分開心。
他是軍人,會整理內務當然很正常。就是——
一個貴族青年從城堡客廳的鋼琴前緩緩起身,在古典音樂的背景聲中,慢慢繫上方格圍裙,開始優雅地掃地。
我甩甩頭,清除腦子裡的奇怪畫面。
開啟門,把垃圾倒出去,韋德太太站在自家門口瞧我們。
阿爾伯特低聲說,“我今天看到他們家沒有男人,可能想找我們幫忙。”
她家房子被路燈砸的那面牆破了,一樓二樓的臥室都不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