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章序偷偷帶著幾個平時要好的少年,分別守在螭山幾條下山的路口,捉住了一個下山的山匪。此人原本是種地的,不善打仗,本來就有意退縮了,被幾少年威逼利誘了一番,答應了帶路。
天色將曉未曉之際,章序殺了看守的匪民,將肅王救了出來帶下山。
聞訊而來的追兵無數,火光沖天,映得鴨蛋青色的天際都紅了大半。叫罵聲馬鳴聲不絕於耳,但這幫人的弓箭長矛大多自制,又沒有經過嚴苛訓練。加上章序□□是高健名馬,除了肅王腿上多了一道傷,章序毫發無損。
雖然被俘虜不過一夜,但肅王似乎已經受了不小的折磨,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傷口,一身腥臭味,眼神散亂,一句話都沒有和章序說。
回到大營後,章序命肅王的下屬護衛將他送回京城養傷——經過此事,軍營裡的將士都已經自覺聽章序的命令了。
肅王自己也深覺丟人,除了一二親衛誰也不見。章序讓他回京養病,他立即就同意了。但在路上,肅王又對即將面臨的君父之怒而大為惶恐,每每經過驛站,都要拖延一兩日。
這些作亂的“賊匪”裡,除了少數真殺過人見過血的,大多還是因為負擔不起田地賦稅而被迫賣地賣身的流民。章序出發前想殺個屍山血海,真到了潼川後,哪裡還能再有原來的想法。
他不知該如何辦,命一文采尚可的別將寫了一份奏疏八百裡加急請示朝廷。自然,也將肅王被俘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毫不隱瞞地寫了。
和奏疏一起到京城的,還有他寫給紀襄的一封信。
“......那些在山上的流民,我瞧了好些都面黃肌瘦的,連刀都提不動。肅王竟然能被這群人俘虜,真是——不多說了,我估摸著還得在此地待上一兩月,阿襄務必多多念我。”
章序的字龍飛鳳舞,紀襄即使熟悉他的筆記,也坐下來辨認了許久。他寫了洋洋灑灑三頁紙,塗塗抹抹十分多。
紀襄戳了戳信紙上的小墨團,猜他那些戛然而止的話是在辱罵肅王。或許章序怕被別人看到了,只能用筆塗黑了。
她不由莞爾一笑。
院中突然吵鬧起來,紀襄推開窗戶,見小院門口站了好幾個婢女僕婦,你推我我推你的擠在門口。一旁碧梧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她們。
“你先進去!”
“你去說!”
壓著聲音吵吵鬧鬧的僕婦中有一人看到了紀襄,立刻露出一個訕訕的笑。幾人也不再推選出一個帶頭的,紛紛走了進來。
肅王被俘虜,章序將他救出來的訊息已經在京城裡傳遍了。紀府的下人裡,原本就有人覺得姑娘有太後撐腰是最有出息的一個,只是苦於易氏,不敢輕易討好姑娘。
如今見姑娘的未婚夫婿立了大功,立刻便有人心思活動,想來給紀襄道喜。
一群人圍著紀襄,誇贊她的未婚夫婿有出息姑娘日後定能享福雲雲。碧梧瞪了眾人一眼,平日裡也沒見她們對姑娘有多恭敬。她又看了紀襄一眼,眼神嚴肅。
碧梧的臉色似乎在說讓她絕不要搭理這些人,紀襄哭笑不得,應付了幾句將人都打發走了。
她立在窗邊,院中榴花欲燃,偶有蟬鳴。午後天光大亮,她輕搖紈扇,將章序寄來的信有看了一遍。
他筆墨裡得意的很,紀襄卻從他的信裡讀到了一絲迷茫——
“面黃肌瘦的,連刀都提不動。”
紀襄默然放下信,看著庭院裡的幾樹鮮紅榴花。
原來黔首蒼頭,一生中最有可能提起刀是餓到提不動時。
肅王在返程拖延了好幾日,仍是有回到京城的一天。
他自知丟了顏面,往前數不論多少代,大雍乃至前朝,都沒有過皇子被山匪俘虜的。皇帝心思雖然一年比一年難以琢磨,但不用想也知道,必然龍顏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