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那桃花入夢,此一眠,竟無什麼令人尷尬之事。裴文德只看著自己走在山間,越過一處山腳,漫山遍野的桃花林緋紅如霞,染盡半邊天色,就在此刻撞入眼中。
而那桃林中站著一白衣少年,抬手摺下一枝桃花,含笑回眸。
便是那一雙桃花眼眸,此生便再也忘不得。
耳畔鐘聲渺渺,梵音入耳,裴文德回頭看到山間遠處一白衣僧人走近,手裡握著一串佛珠,沖他遙遙合十而拜。
“人間憾事百般有,入我門來解此生。”
梵唱天籟,那和尚抬手擲出一物,這話餘音繚繞,裴文德伸手去接,在抬頭時,和尚早沒了蹤影。
手裡握著的是一塊白玉鸞鳥,質地溫潤,雕工渾如天成。背面刻著小小一個“裴”字。
他再轉頭,卻見落花滿地,朱厚照散漫的靠在樹下淺淺睡著,白衣上落了片片殘紅。清風徐來,花瓣搖搖轉轉,偏有一瓣恰巧落在唇上。
美人銜花,大抵便是如此。
白玉鸞鳥從裴文德手心滑落,他便走向那飛花,俯身輕輕吻了下去。
再度醒來,裴文德心下沉靜。那一枝晚春插在一個白瓷瓶中,窗牖半開,西斜的月光落在花間。天邊隱隱泛白。
裴文德睏意全消,靠在床頭盯著那桃花發呆半晌。等到楊府眾人晨起,他才推門出去。
而這日楊府清早便來了客。
“楊先生。”
沈慶大步走入廳堂,恭恭敬敬向著楊一清一拜:“我來接我家大人。”
裴文德聞聲匆匆嚥下最後一口湯,擦了手走過來。沈慶眉間急迫:“大人,有進展。”
裴文德眼睛一眨。不動聲色同楊一清告辭,出府上馬,往城外奔去。
“出問題的不是公賬,是劉府的私帳。”沈慶一大早卻是精神的很:“劉瑾家的家僕曾經大批購買那種火芯線,為他義子陳叄結親制鞭炮用。但他家買的線,足夠放上十年八年的鞭炮了,劉府哪有那麼多地方來放鞭炮!”
沈慶帶著裴文德到了城外京溪旁,這邊有個私家買麻繩的作坊,十多臺織機吱呀吱呀轉著喚醒清晨。
兩人牽著馬遠遠看,沈慶一路上嘴就沒停下,現在還在說:“後來我查到這裡,才發現劉府並不只是買了火芯線。麻繩引線什麼的都有,而且,不止這一家。”
裴文德皺了皺眉:“他買那麼多線幹什麼?”
沈慶一拍他肩膀:“大人,用一次□□得燒多少線,您不清楚嗎?咱們錦衣衛每年進的火線也差不多這個數了。”
裴文德瞧著這小孩有意思:“你怎麼查出來的?劉瑾的私帳,劉府你想進就進?”
沈慶一臉所以然的點頭:“不就是想進就進嘛……大人您還不知道吧,京裡如果還有人比我輕功好,我就跪下磕頭叫他祖宗!”說著他嘿嘿一笑湊過去:“皇上給您那花,也是我放的。您不知道吧!那皇上一片心意可是千山萬水重的很喲。”
“你小子!”裴文德上手就打:“混熟了連我的玩笑都敢開了是吧!”
“沒開玩笑!”沈慶捂著頭躲在馬後跟他繞圈子:“昨天皇上親自跑了一趟蓮山寺,讓我送來的!”
裴文德算了算距離,才細細打量沈慶:“你會飛啊?”
“差不多吧。”沈慶很不謙虛。
宮裡一上午事多繁雜,蕭喚雲翻完賬目,揉著太陽xue起身。素手撚起蓮花香蓋,餘香嫋嫋飄過。她另撒上一把香粉點上,抬頭看到宮女粉黛提著食盒進來。
“姑姑,今日禦膳房做了好菜來。”粉黛把食盒擱在一邊圓桌上:“皇上剛從蓮山寺回來,給太後請了一尊菩薩像。太後高興的不行,中午特地多做了好些菜來。”
蕭喚雲筷子一停,拉粉黛坐下一起用飯,一邊問她:“蓮山寺?大老遠的去城外做什麼?”
“大約是盡孝心,去上個香吧。”粉黛抿著嘴點點頭。
“孝心?”蕭喚雲呵呵一笑:“咱們那爺,是等著別人孝敬的。我還沒見過他對其他人怎麼上心,”說著她夾起筍片嚼了幾口:“對太後……也不可能專門跑出去一趟上香。”
主僕二人閑聊著一頓飯畢,粉黛收拾了食盒出去,蕭喚雲則拎著賬本往尚儀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