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
他輕輕抬手,同時把錢寧臉上一瞬而過的恨怒妒忌收到眼底。
小皇帝忽然一笑:“蕭娘,你過來坐。”
蕭喚雲恨的牙癢,嫌棄還不及,只不動身:“妾在這裡就好。”
朱厚照微微一皺眉,便自己走下來,伸手將人圈在懷裡,湊近重重一嗅:“嗯,喚雲今日……身上香的很。”
裴文德微微閉了閉眼睛。他怎麼會覺得這不是個昏君的?
可接著聽他道:“寧兒,你覺得喚雲做你母後如何?”
此話一出如驚天霹靂,錢寧登時臉色煞白跪倒在地。蕭喚雲本能的要掙脫,卻被朱厚照用力攬在懷裡,轉不得身。
於是便只有裴文德看清了他眼中如何風卷殘雲厲光劃破。
“她做了你母後,你就得按禮給她磕頭。”朱厚照笑的仍是溫和,可那目光卻越來越緊逼:“寧兒會覺得麻煩嗎?”
這皇庶子臉上血色盡失,端的一副哀哀切切的樣子哭道:“父皇,是兒臣方才暈困,沖撞了尚宮大人。”接著錢寧往前爬了幾步:“尚宮大人,恕在下失禮,在下再也不敢了。”
等到錢寧退出屋子,蕭喚雲才一把推開朱厚照的手,臉色通紅去推那雕花木窗。
“爺要整治他,也無需拿妾來開玩笑。”她轉身道:“錢寧目中無人已久,爺這是治標不治本。”
涼風吹過,朱厚照望著窗外:“他平日裡對誰無禮朕都不管,唯獨你……們,他沒那個身份怠慢。”他指了指一邊還算幹淨的座椅,沖著裴文德點點頭,目光小心的避開他:“裴卿坐吧。”又招手:“喚雲,上來坐,那邊幹淨,劉瑾用艾草燻過的。”
只見蕭喚雲正色道:“爺,妾與裴大人要奏之事……正與劉瑾有關。”
朱厚照匆匆掃過蕭喚雲遞上的薄紙,沉吟片刻,端起琉璃燈罩,引火將那紙燒了。
“皇上……”裴文德起身:“雖然臣還未拿到確切證據,但天下該是皇上治理的,而不是……給司禮監為所欲為,欺上瞞下的。”
小皇帝站在桌前,天光落下,只勾勒一個莫測的背影。
半晌他緩緩開口:“裴卿,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裴文德沉聲道:“皇上,臣是擔心您。如果劉瑾要做什麼,您就是養虎為患。”
“政事都是他在管,他還想要什麼?”
“皇位。”
朱厚照猛然轉身。
裴文德抬眸相對。
蕭喚雲趔趄一步,扶著一邊的簾帳,一口氣沒順上來。
“您才是皇上。”裴文德自小心中一直壓著某種恐懼,此刻卻如洪流澎湃,他不得不開口:“皇上知道先帝朝李廣一案,被牽連的忠臣良將有多少,而賊人貪謀權利又有多少嗎?臣的父親只是提議被否,臣一家便離京外放十幾年,途中匪劫刺客天災人禍數不勝數。”
朱厚照移不開眼睛。裴文德那清澈瞳眸中分明壓抑著巨大的痛楚,卻只是隨心事微微一波動,他努力在剋制自己的聲音,以便聽起來並非在怨自己。
“許多官員在途中就病逝了,而先帝對此卻一無所知。”裴文德跪下,眼圈微微發紅:“並非是微臣想要討什麼說法,也並非微臣怨懟先帝,但皇上可知道這種人手裡攥了多少人命,而有朝一日甚至有可能把您的命也算進去嗎?”
“你起來。”
朱厚照上前去拉他的手,仍是那樣冰涼。
“皇考對李廣之案也是痛極,朕不會重蹈覆轍。劉瑾之事朕自有定奪。裴卿,你快起來……手怎麼這樣涼。”
“幼時在外,曾落寒症。”裴文德不動聲色抽出手,退後幾步,只低聲道:“單憑皇上今日肯聽微臣這番話,臣也一定會找到證據。”
朱厚照靜靜看著他。
皇考臨死前給他的遺言,便是要任用賢臣。他自詡朝中各部有人坐鎮,政事有條不紊運轉,國無大事,便算是用臣得當。哪怕他漸漸發覺,臣下多多少少都在動手腳,他們媚上欺下,為己私利。
活了二十多年,他在宮裡唯一敢信的,不過蕭喚雲一個。她性子孤傲,卻真真切切傾心自己。可相伴太久,她早已越過了愛和情。他敬她,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