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璧的待客之道一向做得極好,哪怕來的是位不速之客,他也能好茶配點心,極為妥帖地招待著。
只是今天,不知什麼緣故,他似乎十分心不在焉,每隔幾分鐘就看一眼手機,眉頭緊皺,表情嚴肅,像是在等什麼要緊的訊息。
葛芳:“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她原本心懷愧疚,見狀更是小心翼翼。
許白璧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把手機翻轉向下,“沒什麼,你有事就說吧。”
葛芳:“我也沒什麼事”她猶豫了一下,從包裡掏出了一個盒子,放到桌上,推到了許白璧的面前。
“我就是來把這個還給你的。”
許白璧低頭掃了一眼,沒開啟。他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許家祖傳的玉墜子,每個新媳婦嫁進來的時候都會從婆婆手裡得到這個墜子,算是一種身份象徵。
許望的母親活著的時候把這墜子視若珍寶,天天藏在首飾盒裡捨不得戴,然而她離世不到三個月,這墜子就掛在了別人的脖子上,後來許家家破人亡,這墜子和人都走了,如今兜兜轉轉又出現在了許白璧的面前。
許白璧:“你不要了?”他抬頭直直看著對方,“我以為你很喜歡這個墜子。”
他這話原本沒有別的意思,然而落在葛芳耳朵裡就十分刺耳了,她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勉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怪我。”
“你在替你哥打不平”她伸手開啟盒子,裡面是一條白金項鏈,很老套的款式,如今已經不流行了,當年卻是最受歡迎的,那水滴形的墜子穿在鏈子上,線條流暢,色澤溫潤,即便今天看來也是好看的。
想起她當初收到這個禮物的時候是真的開心,小女生和已婚男人談戀愛,瞞著所有人,每天小心翼翼,知道自己的幸福是偷來的,她也是受著良好教育的大學生,知道自己這一段不倫之戀見不得光,知道自己是個無恥的第三者,每天都在遭受著內心的自我譴責。
“我那時候真的是愛極了你哥。”小女生情竇初開,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深陷其中,覺得自己敢為了這份愛情冒天下之大不韙,覺得自己為了對方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偷偷地愛和被愛,待在一起的時光都是從別處竊取來的,因此更覺得無比幸福,一分一秒也不肯浪費。直到許望的母親因病去世,她那時覺得自己守得雲開見月明瞭,收到這個墜子的時候更是欣喜若狂,纏著許良沉立刻帶著她去配了條項鏈來搭這墜子,恨不得每天戴著讓所有知道,這是許良沉給她的定情信物。
但其實她誰也不敢告訴,只能一個人守著這份愛情躲在角落裡竊喜,直到後來被許白璧無意間撞破。
葛芳撫摸著墜子,滿臉都是懷念。她最好的少女時光,都給了送她玉墜子的男人,後來她還遇到過很多人,收到過無數首飾,可再也沒付出過這樣濃烈的感情。
許白璧:“你可以留著它。”
葛芳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對著許白璧倉皇地笑了一下,“還是還給你吧”
“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該還給你了。”
許白璧:“你覺得受之有愧?”
葛芳臉上浮現出一絲難堪,只聽許白璧說道,“我以為你們愛得驚天動地,為世俗不容也在所不惜。”
“人沒了的時候你帶著這墜子走了,我以為你是要留個念想,現在卻開始覺得這墜子燙手了?”
他這話說得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葛芳狼狽地站起來,收拾了包,轉身就要走。
只見她背過身子,卻停住說了一句話,
“小白,我到後來才知道,這世上沒什麼是長久的,再深刻的感情也會有消磨殆盡的時候。”
“我沒想象中的那麼愛他,只不過,這個發現來得遲了一點。”
說完這句話,她就匆忙離開了,腳步很快,彷彿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許白璧收起了桌上的盒子,凝視著葛芳的背影,他知道,對方以後都不會再來了,她今天是來做個了斷的,還了這個墜子,從此她就不再欠許良沉的了。
可惜許良沉卻人在地下,早已失去了為自己發聲的權利,不管他曾經懷抱過怎樣的愛意,如今這段感情,在他死後多年,在許白璧的見證下,終於以這樣的方式草率收場了。
許白璧和許良沉沒什麼感情基礎,原本這事和他沒什麼關系,卻偏偏出現得這樣巧,恰恰戳中了他的心事。
再深刻的感情也會有消磨殆盡的時候。
他從小就什麼都做得好,想要好好學習就能考全校第一,想要保護別人就能練到柔術黑帶七段,後來成年了也一樣,人際交往,商業經營,他做什麼都得心應手,然而他唯一沒有把握的,就是人心。
他能保證自己不會變,可祁涼呢,他實在是沒有自信。
他帶著那護身符,是不是也想著要還給他?
物傷其類,許白璧還來不及分一點同情給他那不怎麼親近的哥哥,就陷入強烈的自我懷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