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樓的二樓只有兩間包間,一間今晚空著,另一間門關著,隔著數十米也能聽到裡面的歡聲笑語,大概是剛結婚不久的男同學在炫耀自己的婚後生活,隱隱約約聽到張晨光笑著罵了一句,“別秀了,都看得出來你的幸福肥。”
走廊的盡頭開了一扇木質雕花的小窗,月光從精緻的木格中透了進來,溫柔地落在這昏暗的走廊一角,窗戶外面正靠著一棵道路木,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倒是長得枝繁葉茂,不斷地從樹上傳來夏日蟬鳴聲。
恍惚間,讓人一下子從柴米油鹽的紅塵俗世切換到了清風明月的天涯海角。只是他手裡還拎了只醉貓。
這醉貓片刻之前還西裝革履,像個成年人,在陌生的社交場合裡也能風生水起,八面玲瓏,現在卻露了相,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地上,歪著腦袋紅著眼睛,只知道抓著人不放手,胡攪蠻纏“你親我一下。”
你親我一下。他扒拉著許白璧的袖子不鬆手。
周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包間裡的歡聲笑語聽不見了,窗子外的蟬鳴鳥叫消失了,整個世界空蕩蕩的,許白璧只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那聲音震耳欲聾,快得嚇人,時刻要突破他的胸膛,要把他的心昭告眾人,再也藏不住。
許白璧捂著自己的心口,緩緩蹲下來,捧著祁涼的臉,輕聲細語地問他,
“還知道我是誰嗎?”
他的手冰涼,像一塊捂不熱的寒冰,祁涼酒後發熱,臉下意識地在他手上蹭了兩下,隨後有些迷茫地打量著他,像是真的醉到不認得人了,他呆呆地看著許白璧半晌,隨後低了頭開始扯自己的口袋,再也沒看面前的人。
意料之中的結果,許白璧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他嘆口氣,拍了拍祁涼的背,“去廁所洗洗臉,清醒一下吧”說著就要扶著祁涼站起來。
祁涼有些抗拒地掙紮著,許白璧只好用了力氣,試圖再次像提小雞一樣把這醉鬼從地面上提溜起來,然而眼前卻突然多了一樣東西。
只見這醉鬼在口袋裡扒拉了半晌,動作極為野蠻且不得要領,大概是想拿什麼東西,卻險些把這做工精緻的昂貴襯衫撕扯壞了,好不容易扒出了一個皺皺巴巴的紅包,遞到了許白璧眼前。
祁涼“許白璧,你的”
許白璧愣了一下,聽出了這話有半句是回答前一個問題的,“還知道我是誰嗎”
原來這醉鬼還認得清人,他猶豫了一下,有些後悔剛剛那問題沒這麼問,“你想讓誰親你”
醉得摸不著北的祁老師大概想不到,平日裡端莊正派的許白璧這時候居然想著乘人之危,他手舉得酸了,有些不耐煩地把紅包一丟,扔到了許白璧的懷裡。
這是一個逢年過節大街小巷都能見到的,最普通的紅包,一塊錢一個的那種,上面十分豔俗地畫著一個金色的福字,這紅包有些舊,像是被整日裝在口袋裡,邊緣都有些發黃。
許白璧不明所以地盯著這紅包。
祁涼“拆開”
紅包沒封口,許白璧開啟,開口向下,倒出了一個方塊狀的小東西。
仔細看去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個護身符,黃色的符紙疊成方塊狀,整齊地包在透明塑膠膜裡,在燈光下隱約能看見底部的小字,工整的小楷寫著“祁涼”兩個字。
這護身符看上去很不值錢,山上寺廟門口大概十塊錢能買一個,遇到旅遊團,成團批發可能更便宜,他手上這個卻被珍而重之地層層包了起來,還用了紅包這樣討吉利的東西裝著它,多少年過去了還完好無損。
不知過了多久,許白璧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這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發抖,“這個護身符你沒丟?”
不僅沒丟,還一直妥善儲存到了現在?
祁涼有些得意地點頭,“沒丟,許白璧給的”
許白璧試探道“因為是許白璧給的,你就一直留著?”
“也不是”他抿著嘴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丟過一次,找回來了。”
隨後他蠻橫地把護身符和紅包從許白璧手裡搶了回來,緊緊捏著,像母雞護崽一樣,“我的。”
許白璧心裡很難受,他看著祁涼像藏著寶貝一樣把護身符收回到了口袋裡,看著他滿臉的心滿意足,許白璧生平第一次這麼後悔,後悔他當年過於驕傲,固執地不肯低頭,祁涼當著他的面把這個護身符扔進了垃圾桶,狠狠挫傷了他的自尊。少年人的情感珍貴無比,矜持無比,他以為自己的感情被踐踏了,為此有很長一段時間恨透了祁涼。
可這麼多年過去,他才發現,那個他早就忘卻的護身符還在對方手裡,他付出的感情曾經也被人珍而重之地妥善保管著。
同學聚會無疑是喝酒吹牛,祁涼早早紅牌下場,許白璧還得分神照顧他,張晨光看了眼桌上的人,悄悄對許白璧說“你帶著祁帥先走吧,省得在這兒還要照顧他”
他看許白璧自從回來,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倒不如早點回去。
一宿宿醉,第二天祁涼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腦袋裡有卡車碾過,睜開眼睛前面就是星空萬裡,八大行星繞著他的腦袋做自西向東的週期運動,花了好幾分鐘才意識到在自己家的臥室,至於昨晚是怎麼回來的,卻一點也回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