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出生便是要赴死的,祁涼坐在走廊裡驀然想起這句話,他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消毒水味,看了眼默不作聲的兩個孩子,有些心煩地揉了揉眉心。
“許望,你先回家,我在這裡陪著”
“我不”
這都誰慣出來的毛病,怎麼這麼不聽話。
祁涼拐了個彎,躲到了窗戶口,開啟手機,通訊錄最上面是最新新增的聯系人,他默默看了一會兒,想不起來自己當初怎樣鬼使神差在□□卡上找到了這個號碼,然後還存了下來。
鈴聲響了很久後斷了,他盯著手機愣了愣,又撥了過去。
這次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對方似乎在很吵的地方,刺耳的電子音樂聲從聽筒裡穿透過來。
“我是祁涼,出了點事,你能來一趟把許望接回家嗎?”
沒過多久,許白璧就開車過來了。
一直沉默著沒說話的葛尋煜見到了他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許白璧走過去,把小孩摟到懷裡,輕輕遮住他的眼睛
“不要怕”
隨後他放開葛尋煜,側身向祁涼點了點頭,“祁老師,能單獨和你聊一會兒嗎?”
祁涼跟在他後面走,隱隱聞到對方身上的酒味,不免有些發愣。
這個人和從前比,真是變了太多了。
十年前,祁涼絕對想象不到,不食人間煙火的許白璧也會這樣溫柔地安慰別人,還會沾染酒味。
一別經年,他總還習慣把對方看做那個不合群,孤僻,高冷的轉學生,需要他去遷就,討好。
“祁老師,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許白璧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有些猶豫
“按照道理,本來不應該這樣麻煩你,但是明天我有一個重要的會議需要出差,到週四才能回來”
“這兩天,能麻煩你照顧一下尋煜嗎?”
他一張漂亮的臉在醫院走廊的白色燈光下面顯得過分慘白,睫毛垂下來擋住了眼裡的情緒,似乎既無奈又疲憊。
祁涼心下一動,鬼使神差問道,“你和葛家關系很好?”
他看到許白璧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同是天涯淪落人而已。”
祁涼張口想說些什麼,許白璧卻說“麻煩祁老師了”
他只好把那句話咽回肚子裡,點點頭“為人師表,分內之事,不麻煩”
他本來想問,你這些年過得很辛苦嗎,許家到底發生了什麼。然而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遲到這麼多年的關心,只會讓彼此難堪。
無形之中,過去成了禁忌話題,彼此都不約而同輕描淡寫地跳過去,故作相安無事。
祁涼微微轉頭,就能看到旁邊人的側臉,他眼睛下面有很濃的一塊青色,顯得整個個人很疲憊又沒精神,再往下看,是黑色的細長領帶,板正的深藍色襯衫,一絲不茍,妥帖地貼合著腰身,可見即便這樣缺少睡眠,他也沒有敷衍對待外在。
那股淺淺的酒香氣似有若無傳過來,祁涼忍不住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場合,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嚴整以待。
這十年裡,祁涼不是沒有想念過許白璧,仔細說起來,許白璧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知己,中學以前,祁涼只和張柏舟廝混在一起,可張柏舟和那些二世祖們算不上知己,張柏舟是哥們,那些二世祖們只能算酒肉朋友,中學以後,祁涼去了軍校,從此每天叫苦連天的訓練裡,有的也只有戰友。
一開始祁涼想起許白璧還是帶著少年人的那種憤懣的,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把對方拉出來痛恨一番,把生活裡所有不如意都歸結到對方頭上,時間長了,祁涼才意識到那是思念,每天起早貪黑的訓練裡,忙到沒時間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他卻總是分神想起對方。
當初天大的矛盾再回看過去顯得可笑又無聊,只可惜山長水遠,徹底斷了聯系,荒涼的大西北沒給他去和對方重修舊好的機會,何況還有少年莫名的自尊心作祟。
祁涼推了推許白璧的胳膊,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守在這裡就可以了”
“你不是說明天還要出差嗎,先回去休息吧”
“明天飛機上睡就可以了”許白璧聲音沙啞道。
祁涼看不下去他那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實在沒有立場勸他什麼,只好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