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璧這個人,說好聽點叫穩重細膩,直白點就是悶葫蘆還心思深重,無論心裡頭多不樂意,臉上都是不顯山露水的,對再討厭的人都能擺出一副君子端方的樣子來。
所以祁涼總覺得許白璧還是看他不順眼的,這直接導致了他連帶著看到許望都有些不是滋味。畢竟沒哪個老師會像他一樣看到學生首先想到的是“嘖,你二叔還不待見我呢。”
這種行為純屬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嘛。
祁老師自認自己不是那種容易死心眼,揪著陳年舊事不放的人,所以他幹脆就躲著許望。
所謂眼不見,心不煩。
一大早,許望一手拎著書包,一手拎著早點往學校裡跑,在鈴響前一秒沖刺進了學校,他還沒來得及放鬆,喘口氣,就見到了他們話癆班主任正從對面走過來,許望嚇得渾身一哆嗦,還沒條件反射地跑,就見到班主任在看過來的瞬間突然一個急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許望到了教室,放下書包,若有所思地看著黑板道
“我覺得班主任好像在躲著我”
“他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
“會不會是那天的事,他給上報學校了”
許望憂心忡忡,好幾節課都提心吊膽,生怕廣播裡突然通知讓他去教務處。
沒想到廣播裡先聽到了葛尋煜的名字。
許望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前排傳下來的試卷嚴嚴實實埋起了腦袋,廣播響起來的時候,他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那晚的事東窗事發了,話癆班主任果然靠不住,躲著我就是因為心虛吧。幾個念頭飛快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
十幾秒以後,他才反應過來廣播裡沒有他的名字。
出什麼事了?
上課鈴響了,許望和拿著課本的語文老師擦肩而過,後者喊著,“上課了,許望你去哪兒?”
教務室裡沒人,隔壁的老師告訴他,祁涼帶著葛尋煜去了醫院。
醫院給葛爺爺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書。
葛尋煜坐在手術室外面,小孩沒哭,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了。
祁涼靜靜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想起剛剛他在教務室裡整理資料,
葛尋煜紅著臉大汗淋漓推門進來,一看到他們班主任的臉就問道:“是不是我爺爺又不好了?”
有些孩子,從小就比別的孩子經歷了更多的苦難,也比別的孩子更懂事。
許望十歲的時候失去雙親,和二叔相依為命,葛尋煜則是出生就沒了父母,從小被爺爺拉扯大。
天塌下來許望還有許白璧擋著,葛尋煜卻只能靠自己。
祁涼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急救室對面是住院區,中間的花園綠植繁茂,欣欣向榮,不乏坐著輪椅曬太陽的病人,中午的陽光下面,每個人看上去都臉色紅潤,健康而充滿活力,誰也想不到,死亡卻在一牆之隔裡面虎視眈眈。
祁涼眯著眼睛,伸手擋了下太陽,在這個瞬間,記憶與現實重合,軍區醫院裡,他也是這樣站在外面,在滿懷希望的正午陽光下面,等來了一個壞訊息。
這次,祁涼先等來了一個熊孩子,他伸手攔住許望。
男孩滿臉著急,頗為不耐煩地看著他,
“我帶你進去”祁涼說。
許望愣了一下,而後乖乖跟著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班主任走了。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坐在葛尋煜旁邊,似乎這樣就能給好朋友一點力量。
也是奇了,葛尋煜這樣努力認真,哪個老師都要誇一聲懂事的孩子,卻偏偏和許望這樣的混小子成了朋友,還這樣死心塌地,兩肋插刀。
明明是毫無相似之處的兩個人,不知道命運之線是在哪裡陡然拐了個彎,硬生生交叉出人生中重疊的一段。
陽光在下午三四點最為明媚,而後就開始逐漸衰敗下去,天邊上鋪開一小片紅雲,滴墨一般悄無聲息暈染開來,這血紅色莫名觸目驚心,也有可能是觀者心情作祟,到路燈亮起,住院部的燈都亮起來,這紅雲才徹底褪去,剩下濃重的黑色。
八點的時候,手術室的門開啟了。
人被送回了重症監護室,又一次劫後重生。
反反複複折騰了這麼多次,老爺子還是吊著一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掛念還沒成年的孫子,只可惜有心無力,只能在潔白的病床上茍延殘喘。
還能再熬多久呢,一週,半個月,二十天,誰都清楚這一天沒剩多久,可你永遠也做不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