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雨心中煩躁。
不久之前,汾嬰山巔,黯淡無光的霜梧劍刃,早已經證明瞭此“喬邇”並不是被它認過主的“小禾”。
追溯到更早,也有諸多“存在時間相悖”的證據,說明瞭她們是兩個獨立且毫不相關的個體。只不過是他固執己見,非得親眼看看才肯死心罷了。
試過了,失望了,心魔也該消散了。他在汾嬰山冷靜了一段日子,原以為彼此再見面時,自己會變得心如止水。孰料,才在同一個密閉的空間共處了幾個時辰,那種似曾相識的即視感就又湧了出來。
也正是因為這種讓他心悸不已的熟悉感,讓他下意識地在很多方面對她手下留情了。昨天晚上,她在驚恐之下撲上來時,他其實是完全來得及避開的。即使避不開,依照他的性子,也一定會在下一瞬就把她從自己身上掀下來。可結果呢,他卻是眼睜睜地任由自己坐在原地,毫無推拒之意。
明知道不是同一個人,算上這次,也已有三次的試探失敗。
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能停下這些可笑的幻想?
這麼想著,夜闌雨的心情難免愈加陰鬱,臉色變了又變。簡禾猶在那邊名為關心、實為岔開話題地問東問西:“你真的沒有哪兒不舒服吧?那天的襲路屍傷到你了?”
“與你無關。”拋下了這句話後,他便把頭靠在了馬車內壁,閉上了眼睛,看來是不準備再搭理她了。
“好吧。”簡禾面上佯裝失望,實則卻暗自鬆了口氣——總算扯開話題了。
同時心道:“夜闌雨果真沒有深究下去,看來也是隨便問問而已。幸虧沒有自亂陣腳。不過我也能理解,換了是我,也會好奇自己沒有神智時發生過什麼事吧。”
二人各懷心思,之後也斷斷續續聊了幾個話題,氣氛恢複如常。
這日的傍晚,二人抵達了一個建在河谷高地上的小鎮。
這個距離,若是禦劍而行,其實半天就能到了。坐馬車也不遠,一日可到。昨晚他們在那個村子借宿,其實是繞了遠路。難怪姬鉞白說“到時候來接你”說得那麼輕易,確實是很近。
簡禾:“……?”
夜闌雨兜裡是挺有錢的,但總不至於在這麼遠的地方也有房産吧?
正納罕著,卻見馬車一路穿過了小鎮,朝著山路而行。簡禾隨意地往外看,只見山巒之上,紅褐色的土壤裹著砂石滾落,彙入了幾欲斷流的枯竭長河之中,一派蒼涼之意。
不知走了多久,已遠得看不見一絲一毫的人煙了,幽幽深山之中,才露出了一座獨門別院的山莊。
馬車越發靠近,它的輪廓便越發清晰。
此宅依山傍水,地勢險峻。高牆綿延,望不見盡頭。青瓦紅門,氣勢恢宏。然而,都掌燈時分了,卻無一絲一毫的燈火與人聲傳出,上空寂靜不已。
門上牌匾破舊,邊角開裂,勉強看得出一個篆體的“袁”字,屋簷下結了一層雪白色的蜘網。顯然是座荒廢依舊的空宅。
簡禾:“……”
雖然只能看個大體輪廓,但這地方……怎麼有點兒不對勁?怎麼看怎麼像鬼屋啊喂!
“這就是你住的地方?裡面的人呢?”
“死了。”看到簡禾雙目微睜,夜闌雨想了想,續道:“於半年前被仇家所殺,一家老小,無一人逃脫。”
簡禾吃驚道:“那你還住在這裡?”
這是座兇宅吧?聽上去就不吉利。
“大概在三個月前……”夜闌雨回憶了一下,平靜道:“有夜歸獵戶常在附近聽見了怪聲,循著聲音找來,發現就是這座廢宅中傳出來的。”
簡禾:“……”
喂!為什麼突然就開始講鬼故事了!
即將消逝的晚霞中,夜闌雨雙目微眯,宛如鬼魅,輕輕道:“既有女子苦楚的歌聲,亦有孩童玩繡球的嬉鬧聲,偶爾還會聽見有個男人在不斷重複‘在哪裡、在哪裡’這句話,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某日,有個醉漢大著膽子爬上了牆頭,那片黑漆漆的殘垣斷壁中,他還真看見了一個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裡面。”
簡禾的心都懸了起來了,緊張道:“然後呢?”
“醉漢以為有人在裝神弄鬼。也是酒壯人膽,他罵了幾聲,便跳下了牆,想要出氣。”夜闌雨漫不經心道:“然而,他剛掰住那人的肩膀,把人扭了過來,卻發現這男人——沒有頭。他一直在找的,就是自己的頭。”
簡禾雖然與怪力亂神之物打交道多,可不代表她就能完全免疫。而夜闌雨說得繪聲繪色,陰森的氣氛營造得恰到好處,簡禾的後頸涼颼颼的。
見夜闌雨還一臉意猶未盡,簡禾警惕地捂住了耳朵,道:“我不聽了,你嚇唬誰呢,這個世上又沒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