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唬你?”夜闌雨微微一怔,瞧她像只炸起了全身毛發的倉鼠,忽然勾了勾唇,露出了今日以來第一個真心的淺笑:“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何住在這裡麼?”
簡禾懵了懵,道:“啊?我是這麼問了沒錯……”
“世上無鬼,那日醉漢所見的無頭男人,估計是酒後幻覺。然而,經此一役,鬧鬼一說徹底傳開。不說外鄉人,就連是本地人,也會繞路而行。所以……這裡很安全。”夜闌雨一本正經地說完,馬車恰好停下。
府門應聲而開,一男一女的兩個傀儡立在了門邊行禮,舉著的紙燈籠在夜色中晃晃蕩蕩,幽幽發亮。
簡禾啞口無言。
敢情大佬你鋪墊那麼長,就是為了說明這裡“很安全”?這是什麼惡趣味啊啊啊!
夜闌雨道:“你先下車。”
“下就下,我先選房間。”簡禾挪到了馬車邊去,滑了下地,卻因車中太暗,衣角不慎勾到了那傀儡車夫壓在門邊的長劍。劍刃還出鞘了小半寸。
雪花四起,簡禾微驚,連忙蹲下去拾。摸了一下,才摸到了劍柄。
原本以為這種普通的道具是很輕的,誰知道劍鞘都是實心的,不知是什麼材質,似鐵非鐵,沉甸甸的,單用一隻手居然還撿不起來。
簡禾略有些吃力地把劍放回了車上,用了一點勁兒,才把劍刃推了回去。
這一串的動作,自然沒逃過夜闌雨的眼睛。他的心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怪異的感覺。
兩個傀儡在他耳邊稟告了這幾日發生的事兒,夜闌雨心不在焉地聽完,它們便攀上了牆壁,隱藏於樹影之中了。
天色漸暗,整片林野都籠罩在了一層虛虛的藍光中。夜闌雨拾起了傀儡車夫的那把長劍,又看向了簾子破口的接續處,思索須臾,忽然一震。
他終於發現怪異之處是什麼了。
今日,她說——因為他將霜梧扔了出去,她只能轉用傀儡的劍去劃開簾子。
當時聽覺察不出來,現在才意識到這句話的問題——前半句與後半句根本沒有因果關系!
剛才也看到了,拔出車夫的劍對她來說並非易事。如果要在簾子那麼高的位置劃一道,須得完全站起身來,雙手並用才能做到。如果她能用這把劍劃開簾子,就說明她當時並沒有被他壓住,是可以自由活動雙臂的。
矛盾的地方就在這裡。如果她沒有被壓制住,為何不直接用手掀起簾子,而要大費周章地用一把對她來說過重的劍代勞?
更何況……
危急時刻,同車之人突然發狂,她有那個時間拔劍,為何不直接奪門而逃?難道“逃跑”不是最本能的反應嗎?為什麼要留下來,選擇了把簾子割開?
這個反應,放在知曉他秘密的小禾身上,是完全說得通的——她知道只要讓光灑進來,就能遏止他的反應。
可這個喬邇,分明不知道他的弱點,卻還是選擇了留下來,還恰好用了正確的辦法來讓兩人都擺脫困境!
迷霧一般的困境霎時找到了突破口,夜闌雨喉結上下一滾,捊起了袖子。
長袖之下,霜梧宛如一道柔韌的緞帶,繞臂數周。落入他手,劍刃繃直,銀光錚亮。
原本只是為了看清楚一些簾上的細密針腳,看看有無新發現。湊近時,在劍刃的寒意之中,有一縷柔軟的絲線若有似無地搔颳了他的側臉一下。
夜闌雨側頭,眯眼一看,陡然愣住了。
被劍光所惑,很多人都不知道,霜梧的劍刃,其實並不知平滑的。實則有許多肉眼所不能看見的小機關和小紋路。
這讓它無法與真正的長劍媲美,與同等級的仙器硬碰硬時,劍身可能會被砍斷。但同時,也給予了它前所未有的柔軟性和靈活性,可藏在身體任何地方。
而現在,那耀目的劍身之上,竟勾住了一條小小的金絲,細若秋毫,若非觸到了他的面板,或許他根本不會發現。
夜闌雨目光駭人,眼中浮現出了淺淺的血絲。
這道金絲,與簾子破口上的金絲,是一模一樣的。
她用過霜梧。
她撒謊了。
偌大的一座空宅,其實只收拾出了兩個挨著的房間。除非簡禾想在沒有被褥、鋪滿灰塵、紙窗還穿了洞的房間裡跟老鼠同眠,不然“隨便選房間”這句話不過是個奢望。好在那些傀儡把房間打掃得非常幹淨,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挨著夜闌雨,住進去一點也沒有“兇宅”的瘮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