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朱昱深扣在宮中,那麼他的性命一定程度上便握在了蘇晉手裡,沈青樾此舉,也算為她的安危添上一枚“平安鎖”。
蘇晉沉默片刻,問:“青樾出了這樣一道諮文,四王妃怎麼說?”
“王妃自是怒極,但也無可奈何。其實王妃初回京,原本因思念沈大人,命人將自己的行囊送回沈府,打算在那住的。今日與沈大人大吵過後,已自回府去將行囊取走了。”
蘇晉聽到這裡,心頭十分不是滋味。
吳寂枝問:“蘇大人,已酉時了,您是要用了膳去找沈大人,還是這會兒就過去?”
蘇晉道:“過去與他一起用吧。”
流照閣西院,小吏剛給沈奚布好菜,見蘇晉來了,忙不疊又著人添了幾樣。
沈奚臉色有些憔悴,胃口十分不好,寥寥用了一些,但也沒就此停箸,蘇晉知道他是在逼著自己吃,明日就要離京去武昌,他還想早日去早日回呢。
但蘇晉也沒多說什麼,只道:“你此去武昌不必太急著趕路,左右宮裡的事有我呢,前兩年我在安南,你不也一個人撐過來了。”
沈奚點了點頭,終於將碗中蔬食用完:“下午的時候,我細想了想,給十三去了一封親筆信。”他靜了片刻,“讓他莫因軍務在路上耽擱太久,若能早日回來,便早日回來。”
他說到這裡,徑自往椅背上一靠,十分疲憊地拿手撐著額稍。
等堂中候著的小吏將碗箸收拾了,也懶得再挪地方,吩咐道:“傳方徐來流照閣。”
太醫院直至中夜時分都燈火通明,方徐離開時,吩咐一名常跟在身邊的小藥吏照看朱昱深。
等朱昱深遷入淳于閣,他需與親軍衛一起日夜在閣中守著,直到朱南羨歸來,是以今夜他打算回稟完沈奚與蘇晉後,就回府裡歇上一夜。
小藥吏十分盡責,即便再困,也目不轉睛地守著朱昱深。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名藥官拿著藥方進來道:“你過來看看,這份藥方你師父是不是寫錯了?”
藥吏的師父就是方徐,移目往藥方上一看,確確實實是方徐的筆跡,可四殿下明明是溺水與痴症,怎麼用止血的三七?
“這方子是師父方才寫的?”小藥吏問。
“是。”藥官道,“方才命人遞進宮來的。”又說,“不然你拿去問問,方大人的用藥習慣,除了你沒人熟了,要是這三七有旁的用處,耽擱了殿下的病情就不好了。”
小藥吏正猶疑,藥官道:“這裡我幫你看著,你快去快回。”
然而,藥吏走了不久,內間的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了。
來人身形修長,外罩一襲墨黑鬥篷,看不清臉。
守在屋內的藥官見了此人卻不驚,反是起身一拜,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桌上燭火幽幽,時明時晦,身著黑衣鬥篷的人默立半刻,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清寒的,好看的,一點瑕疵也無的臉。
柳朝明沉聲道:“從現在算起,還有兩個時辰天亮。殿下與我在事成之前,也只有這兩個時辰。殿下若不是真的痴了,就起來。”
話音落,屋子裡仍是靜靜的,案上燭火微縮了縮,似乎連它都不敢發出聲音。
然而就在這時,木榻上傳來一聲輕嘆。
那個臥床年餘,連身邊最親近,最在乎的人都以為他傻了的朱昱深忽然睜開眼。
毫無神采的眼眸深處浮起一片光,慢慢升騰,變作一泓月下江海,卻在他自榻上坐起的瞬間驀地回落,如吞天沃日的潮水一剎那沉入萬丈淵窟,比以往更加深邃。
“柳昀。”朱昱深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