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相禍”牽連太廣,錦衣衛因酷刑屠殺惡名昭著,一度被廢,近幾年雖複立,卻只能駐留於鎮撫司,非傳召不得入宮內。
“你去值衛所找金吾衛左謙,讓他立刻於明華宮外等候本官。他若不明所以,你便問他,還想不想救朱南羨的命。”
“是。”
待安然離開,柳朝明又喚了一聲:“言脩。”
這個常跟在蘇晉身側脾氣溫和的監察禦史自夜色中走出,恭恭敬敬地對柳朝明一揖:“下官在。”
“你分派人手,去鎮撫司讓衛璋自稱奉聖上口諭,率兩千錦衣衛直入奉天正門。
“下官領命。”
“與此同時,命人去京師各府,傳,中極殿大學士,建極殿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及,文淵閣大學士即刻進宮聽旨。”
“是。”
“另外,”柳朝明抬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翰林院,“找個人去把舒聞嵐給本官拎出來,聖上的筆跡,只有他仿出來的辨不出真假。”
言脩遲疑道:“可是初春寒天,舒大人一向坐在府中圍爐烤火,怎會在翰林院中?”
柳朝明冷聲道:“舒聞嵐是什麼人?今日出了這樣的亂子,他就是搭上半條性命,也會在宮中等著看熱鬧,至多在太醫院拎個醫正看著自己,好叫自己不要稍不注意一命嗚呼了。”
言脩道:“是下官疏漏了,下官這就吩咐下去。”
柳朝明知道,朱南羨餘下的所謂半條命,並非是指他傷重難以支撐,而是指他雖能自昭覺寺保得一命歸來,但回到宮後,朱沢微大權在握,他又能否在這魏巍權勢下活下去。
而今朱景元病情垂危,至今未醒,朱憫達身死東宮敗落,皇權疏忽間便旁落在了朱沢微這個勢力最強的皇子身上。
他手裡有兵馬,有能臣,有錢糧,朱十二手中鷹揚衛的領兵權甚至可令他不懼朱景元再醒來,因為朱沢微大可以利用這唯一的親兵衛領兵權抽調人把守住明華宮,封鎖住之後景元帝任何醒來的訊息。
反正他連當朝太子都殺了,還有什麼做不出的呢?
因此在朱沢微回宮之前,這宮裡急需要形成一股足以與他抗衡的勢力,才能確保他日後無法為所欲為,才能在讓朱南羨在朱沢微幾乎一手遮天的權勢下活下去,活到他回到南昌,再率兵回來與朱沢微爭奪皇位的那一天。
而縱觀今日宮中,能成為這股勢力並且取信各方的,只有柳昀自己了。
夜已沉沉,朱沢微打馬行在回宮的路上,望著越來越近的魏巍宮閣,尚還覺得難以置信。
幾日前,他還想著如何從這危局當中脫身,如何舉兵入京,甚至如何自封嵐山的崇山峻嶺中殺出去保得一條性命,而今時今日,他即將要站在這宮闕之巔,成為這裡的主人了。
這種如夢似幻的感覺讓朱沢微不由自問,難道這裡的主人不該是他嗎?難道那高高在上的帝位不該是他的嗎?
不,都該是他的。
他的母妃從小便教他,若你想要什麼,便要努力去爭,努力去搶,父皇的寵愛如此,無上的權力如此,有時候連自己的命,也要爭搶才能保住。
朱沢微拼了半輩子去爭,與朱憫達爭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付出了這麼多心血,這一切憑什麼就不是他的?
羽林衛與鷹揚衛在身後列陣,在他的率領下氣勢煊赫地踏入承天門。兩旁的侍衛見勢行禮,那一句“恭迎七殿下”都比以往恭敬許多。
朱沢微想,他的下一步,要讓鷹揚衛把守住明華宮,這樣無論那個老東西能否醒來,反正在眾人眼中,他是再也醒不來了。
哦對了,他還要殺了朱南羨,等到正月十五,城門迎春該由他去,巡視三軍該由他去,再之後,就該緊鑼密鼓地奉天命,承大統了。
鐵馬聲聲在他身後如同頌音,朱沢微忍不住在唇畔勾起一笑。
又過正午門,近了,他離那個位置越來越近了。
暗夜之中,奉天門帶著一絲古舊的喑啞在眼前開啟,朱沢微噙著笑,緩緩策馬而入,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唇畔,因他看到了那個站在墀臺下等著自己的人。
自奉天殿到墀臺,金吾衛舉著烈烈火把分立兩側,將整個夜色宮闕灼得火色通明,而柳朝明身穿仙鶴補子,手握明黃聖旨,率著一眾朝臣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走得近了,柳朝明不跪亦不拜,而是抬手將聖旨展開,淡淡道:“七殿下,諸位殿下,下馬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