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道:“錢之渙貪墨稅糧一案,便是陝西曲知縣上京敲響登聞鼓鳴冤之案,是由都察院錢大人審的,我明日清早便去尋錢大人,試試看能否從他那裡獲取實證。”
沈奚卻搖了搖頭。
如畫的眉眼在暝色中好似謫仙,卻凝著茫然,片刻,他輕聲道:“我好像……早在走上這條路的那一刻,就料到自己會有今日了。”他從懷裡取出一封信函交給蘇晉,輕聲道,“這是我這些年,在各衙司安置的暗樁,東宮之劫沈府之難,終歸與你無關,你日後用這信上之名在宮中自保,當綽綽有餘。”
蘇晉接過信函,細看過一遍後,將裡頭的人名都記在了心裡。
離開沈府前,她對沈奚說:“開朝後,七殿下必會著人當朝審沈大人,到那時,我不會為二位大人求情。”
因她要先自保,然後才能救他們。
她不是不知恩圖報之人,為了晁清她尚可豁出性命,而今與沈奚推心相交,承朱南羨浩浩深恩的她,豈能對這一場劫難無動於衷。
蘇晉想,她無論如何,哪怕爬上這權力之巔都好,也要救他們。
最多不過成王敗寇。
蘇晉走過繞過一條長巷,將信函上的人名在心中默誦了一遍,然後取出火摺子,將手中紙函點燃。
天就要全然暗了,手中火光灼眼,彷彿成為這世間最後一縷微光。
紙灰自她的指尖往前飛去,順著風,帶著星火點點,就像要把她引向一條晦暗未明的前路。
於是她往前走,將最後一撮紙灰攥於掌心之中。
蘇晉不知自己攥著這飛灰是要做什麼,又或許是那一握灼燙,能讓她獲得片刻安寧。
月色越來越明,蘇晉抬頭望月,有個瞬間,她在想自己若始於此又當止於何方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後悔。
絕不後悔。
柳朝明提燈站在值事房外,看著天際最後一絲日暉被黑夜吞沒,分外淡漠地道:“吳公公這時來尋本官,不覺得不合適嗎?”
在中院不遠處立著的人,正是奉天殿的管事牌子吳敞。
昔景元帝開國,為防宦禍,立牌明令“內臣不得幹政,犯者斬”注3),自此,犯枉議朝政,或與朝臣走得過近的宦官一律被處以極刑。
而今日太子身死,各宮上下人心惶惶,這個常伺候於朱景元皇案前的宦官竟出現在了都察院,實叫人匪夷所思。
吳敞道:“按理雜家不該親自來此,但事態實在緊急,大人可知,今日在昭覺寺內,已因大人的一念之私闖下大禍了?”
柳朝明眉心微微一蹙:“怎麼?”
“長話短說,殿下到昭覺寺後,發現十三殿下竟也在裡頭。七殿下將計就計,把謀害太子的罪名推到十三殿下身上。殿下無奈,暗中派人帶話,說他只能保住十三殿下半條命,令七殿下將十三殿下帶回宮,這餘下半條能不能保住,就看柳大人您了。”
吳敞說著,又添了句:“七殿下大約戌時就該回宮了,柳大人,您只餘不到半個時辰了。”
柳朝明聽了這裡才是一怔:“朱南羨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