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閣內有一暖閣,柳朝明閉目半臥於榻上,任醫正為他包紮傷口。
宮前殿那名內侍給他的藥是在開宴前吃的,方才只是有些不適,眼下大約因為受了傷,藥力終於發散開來,五髒六腑如受烈火焚燒,灼痛之感幾欲奪魄。
等醫正包紮好傷口,診完脈,柳朝明的額間已滲出細細密密的汗。
蘇晉看他這副模樣,不由擔憂地問:“方大人,柳大人這病症可還要緊?”
方醫正眉頭緊鎖:“柳大人這是風寒侵骨之症。按說尋常的風寒,不會如此來勢洶洶,老夫猜測,這應當是由於受傷所致,傷雖不重,奈何失血有傷本體,又或因連日操勞,這才徹底引發體內病氣,是故脈象沉而無力,乃重症之兆。”
蘇晉聽了這話,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方才沈奚離開後,她又以親故去世為由,拒絕了幾位來求親的臣工,還是舒聞嵐這個病秧子過來提點了一句,說柳朝明的臉色似乎不大好。
蘇晉舉目望去,只見柳朝明正自一處喧嘩的人群中慢慢走出,臉色豈止是不大好,已可稱作慘白無色了。
她走過去方問了沒兩句話,則見一個內侍低垂著頭過來斟酒。
蘇晉回京後,去過一次三王府,朱稽佑府上的十二名持劍公子她是見過的。這名斟酒內侍唇紅齒白,她瞧著眼熟,心中疑慮竇生,已是要拉著柳朝明退避,誰知杯酒之下寒光一閃,柳朝明反手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掩於身後,當胸便中了內侍刺來的一刀。
傷口不深,內侍手中的短刀當下便被眼明手快的錦衣衛同知韋姜挑飛了。
可左都禦史在年關宴上遇刺,這筵席怎還叫人吃得下去?且有不少去過三王府的朝臣業已認出這名行刺的內侍正是那十二名持劍公子之一,都猜測朱稽佑記恨蘇晉,是故派人刺殺她,奈何左都禦史為她擋了這一刀。
朱憫達過來命人將行刺之人收押後,便將筵席散了。
直至此時,蘇晉的心仍是懸著的,胸中雖有自責與內疚交織,偏生還長在了滿腹的疑雲叢叢中,千思萬慮自眸中滲出,化作一眉頭的蕭索。
方醫正見她如此,還以為她只是因為心憂柳朝明所致,勸道:“蘇大人不必愁慮,柳大人此病雖看著兇險,但於性命無礙,老夫這就去為大人開一劑調理風寒的藥方,再佐以止血化瘀的藥湯服下,只要將養足月,必可痊癒。”
蘇晉道:“有勞方大人了。”
方醫正收拾完藥箱,還未退到門口,便見沈奚帶著一身寒氣徑自闖入暖閣之中,對著屋內一幹忙裡忙外的內侍道:“都滾出去。”
內侍們見他目色森冷,不敢有違,無聲地退出閣外。
沈奚又對蘇晉道:“蘇時雨,你也出去,我有話要問柳昀。”又添了句,“你若不放心,可以在外間守著。”
柳朝明其實並未睡去,聽到動靜,微睜開眼沒甚氣力地說了句:“我沒事,你出去吧。”
暖閣裡燒著炭火,在這寂無聲的雪夜嗶啵作響。
沈奚看著柳朝明一臉疲態彷彿當真病入膏肓的樣子,冷笑一聲:“怎麼,這就開始稱病了?”他負著手來回走了兩步,頓下來問,“朱家老九,朱裕堂,是不是你的人?”
柳朝明聽了這話,片刻,才緩緩答了句:“沈大人說笑了,九殿下貴為皇子,怎可能是我的人?”
沈奚凜冽的眉間有將起的風暴,語氣冷寒得要結冰:“難道不是你命朱裕堂將朱稽佑引去對岸女眷處,這頭安排刺客故意自傷?反正朱稽佑不在場,事後問責,他也是百口莫辯。”
柳朝明看他一眼,待瞧清他的模樣,忽然笑了一聲:“哦,沈侍郎這是著急了?”他一頓,“你想知道甚麼?”
沈奚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榻前,一把揪起柳朝明的衣領:“我昨日看你還好好的,今日怎可能病成這樣?你從來運籌帷幄,若真有刺客,你難道不是早在百步之遙已全身而退?利用朱稽佑這一顆廢棋,不惜借刺殺蘇時雨的名義佈局自傷,費盡心機想要置身事外,為甚麼?”
柳朝明原是坐臥於榻上的,被沈奚揪起衣領,體內的灼痛之感在這一震蕩間翻江倒海,他還未說話,便自胸腔裡震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被衾自他肩頭滑落,沈奚眸光一垂,只見柳朝明已包紮好的傷口又滲出血來,浸濕小半塊衣衫。
他微愣了愣,心頭更是怒火中燒,揪在柳昀領口的手往回一搡,任他倒回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