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牢房建造的像是個迷宮,順著開門時的光進去,能看到森森的鐵籠,像是一片黝黑的森林,走進去就會迷路,再也沒有回頭之日。
沈追沒帶侍從,獨自一人走進了牢中,寧海言,沈追曾經的恩師,就在這片樹林的最深處。
她遠遠的看見,牢房盡頭有一盞燈,昏黃的光線旁坐著一個披散著頭發的人,那人一身白衣,卻坐得筆直。
這是沈追從回來以後,第一次見到她,沈追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呼嘯而過的七年光陰被縮成了一道線,到如今只成了一道模糊的線,彷彿這人只要轉過身就會掏出一張戒尺來敲她。
“殿下終於肯來了?李楓找到了麼?”寧海言聽見了腳步聲,回頭冷目道。
沈追就隔著一層柵欄像從前那樣跪坐了下來,“大人何苦到如此地步?”
寧海言瞧著她的傻學生,冷笑了一聲,“你果然是個傻的,還不如你爹爹聰明。”
沈追並未生氣,只平靜道,“大人何出此言?”
“不去查案來看我做什麼?別告訴我慶安侯想不清楚為什麼?老婦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寧海言坐在牢房中,可那口氣卻仍然像是過去坐在尊位那樣。
“為什麼?”沈追忽然抬起了頭,近乎是咬著牙問出來的,說她天真也好,幼稚也罷,沈追回來除了為了大梁之外,就是為了這一句。為什麼你當年不保護你的學生,為什麼你如今將自己搭進來也要給我指條路。
聽見小慶安侯咬牙切齒的這句話,寧海言愣了一下,臉上的嚴肅沒繃住,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你啊,長得像你爹爹,神卻像你母親。”
沈追恨到心頭,舌尖都嘗到了苦澀。
“你如今二十二了,大了,比我上次見你的時候,長高了不少,哪來那麼多為什麼,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老師沒盡到責任。”寧海言充滿懷唸的看著沈追的臉,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沈追閉了閉眼,“好。”
有些事情,實在是沒法再追究,一生最心動的時候,不過是驚鴻一瞥。
顧存青拜進寧海言門下的時候,方十六,那年他穿著一身白衣與眾人站在院中,身邊站著同樣一身白衣的顧竭川,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竟像是照鏡子那樣。
那身白衣晃了寧海言的眼,只是那時候寧海言已經而立之年了。她曾專門去了一趟遠在瓊州的香積寺,只為了悄悄的給她心愛的徒兒供一盞長明燈,她跪在佛前看著長明燈的焰火緩緩晃動的時候,她彷彿看見自己那腔不可說的心事,也慢慢化為灰燼,卻又在灰燼中變成另外一種永生不滅的樣子,年輕的太傅頭一次體會到了“永恆”的滋味。
她跟他不能在一起,也不會在一起。可寧海言不在乎,也沒什麼失落可言,畢竟她從未有過期待,她像是個罪人那樣坐在牢籠裡看著自己的神,她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她心愛的小弟子事事順意。山川翻覆,春去冬來,少年拈花而笑的時候,寧海言的心就跟著顫了顫。
她也曾經想過要不要寫封信,留著給自己看,或者給什麼人看,提起筆卻又覺得算了,沒什麼好寫的。那樣的感情,只要她活著,就不會死去。
後來她的小弟子找到了歸宿,寧海言為兩人寫了婚書,為沈追取了名字。她不曾感到心痛,只是看著他好好的,就覺得什麼都值得了。那盞長明燈每年寧海言都會去看看,那是她無人知曉,也最為隱秘的愛。
可是神也會騙人,她心愛的小弟子永遠的留在了瓊州,留在了離長明燈很近的地方,她也沒能保護好他的孩子。寧海言的神殿崩塌的時候,她來不及痛苦,也來不及大哭,堪堪撐住搖搖欲墜的大梁,她得等那孩子回來。
算來到如今為沈追鋪好了路,終於可以卸下了,她終於可以慢慢的感受遲來七年的悲痛了。
沈追不是第一個來找她的人,沈和也曾經來過,他們沈家人都一樣,沈和問她,“大人從來什麼都不走心,你將孤拖下水,有什麼意思?始作俑者是誰,你難道不知道嗎?”
寧海言沉默了,她只是緩緩合上了眼睛,“臣何時出賣過殿下呢?”
浮生如一夢,一晌貪歡。寧海言不以自己的感情為恥,喜歡似乎也不能概括她全部的感情,漫長而永恆的喜歡是愛嗎,可她好像什麼也沒得到過。
過了半個月,李楓找到了,找到的時候,她帶著面具站在沈和身後,見沈追率眾人來,忽然抱住了沈和大吼一聲,“主子!”緊接著就被沈和身邊的侍衛一刀斃命。
沈追站在遠處,與沈和遙遙相望,自此,再沒有迴旋的餘地了,沈和叛亂,平川一線早在秦文嶺案之時就被被陳老將軍帶兵秘密鎮守,沈和搶下嚥喉之地的計劃失敗,退守瓊州。
與此同時,沈追還沒來得及回到府中,就被孫成玉一臉凝重的告知,皇帝病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