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竭川的名字是顧家的老祖宗起的,她剛出生的時候,眉毛極淡,老祖宗抱著她,她就在老祖宗懷裡奶裡奶氣的皺著眉。老祖宗看著這個孩子,嘆了口氣,“不是個天縱奇才的,心思卻重,這孩子以後過得辛苦。”
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
老祖宗只想要她想得開,她沒能坐看雲起時,今生卻已經行至水窮處。沈追與顧竭川的交情很少,她頭一次居高臨下的看這位小姑姑。顧竭川與顧存青年紀相差六歲,上一次見她的時候,她不過而立,如今她卻兩鬢斑白了。
到了如今這一步,心痛在沒有任何用處,顧竭川臉上泛著青白,嘴唇發紫,表情卻帶著一種令人費解的超脫,像是終於走完了這最後一步。
她伸手貼上顧竭川的脖頸,在她周身檢查了一番,直起身來,目光如同一把火炬,“等孤查清楚之前,不準下葬。”
眾人心中都微微一哽,小慶安侯這是頂著罵名要糾纏到底了,顧大人與小慶安侯怕是要有一爭,畢竟停靈七日,若是還不下葬,惡鬼纏身,不得超脫。
令人意外的是,顧謹站起了身,與沈追站在了一處,然後俯身跪下,“臣懇請殿下查出兇手。”
沈追的眼睛藏在了陰影下,黑沉沉不見底,一隻手扶起了顧謹,“大人放心,小姑姑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人死了以後,骨頭皮肉都會失去的溫度,大理寺有一處冰窖,裡面空蕩蕩,只有一張鐵床,進這個冰窖的人,有很多,到如今顧竭川是最為位高權重的人。
沈追屏退了眾人,獨自站在冰窖中,顧竭川的睫毛上都凝結了一層寒霜,沈追不讓仵作動手,親自檢查屍身,她看得很仔細,像是要把失去的歲月都看回來。顧竭川與顧存青長得很像,沈追的樣貌形隨了顧存青,神隨了沈盛。
小時候總有人問顧竭川,“是顧大人女兒嗎?”
顧竭川只笑,“小慶安侯都不認識了?”她總是很寵這個侄女,大抵是沒有子嗣的原因,就像她是那樣的愛護自己的哥哥。
手邊忽然摸到什麼冰涼的東西,回憶像是一陣朦朧的煙霧那樣散去,顧竭川心口放著一塊小小的玉佩,她小心地將玉佩拿了起來,沈追幾乎是立刻就認了出來。
那塊玉佩是“深谷幽蘭”,一尾細細的蓮花纏繞在鏤空的山石上,通體雪白,勝過窗外飛雪,是塊上好的玉佩,她在顧存青的脖子上也見過。可這塊玉佩不是早已應該跟著顧存青長埋地下了麼?
沈追永遠記得那個夜晚,滿天都是烏雲遮住了星星,天地合在了一起,像是走不到盡頭的深淵。她每一口呼吸都帶著血腥,身後的衣服已經濕透了,血水順著脊樑骨落進黑暗裡,她最喜歡的那匹馬已經死在了半路上,年少的沈追靠著一雙腿在夜裡潛行,她是從平川偷偷跑出來的,她一刻也等不了,十六歲的沈追親自將父母的屍骸從屍山血海中帶了出來,埋在了一座不知名的深山裡,他的父親那時候已經血肉模糊了,沈追忍了忍,沒將他身上的那塊吊墜摘下來,那塊墜子背後刻著沈盛的私印,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畢竟他們,連一個陪葬的東西都沒有。就讓這塊玉護著他們生生世世喜樂無憂吧。
沈追皺了皺眉,將玉佩翻了過來,那玉佩後面果然是一塊私印。
她忽然有些脫力地靠著那張鐵床坐了下來,沈追將手撐在了額角上,顧竭川是什麼時候將這塊玉佩帶出來的?她將父母葬的極為隱蔽,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她是跟著自己去的。
沈追忽然捂住了心口,顧竭川不敢現身,她敬國公無緣無故出現,太過顯眼,會為哥哥的孩子帶來危險,更有可能,她就是被派來搜捕沈追的人。顧竭川只能百般周旋,看顧著沈追往前走,難怪她進城出山的關卡都如此順利,難怪顧竭川如此愧疚,她從來後悔為什麼自己不再出色些,能護住哥哥,至少不必讓沈追一身血色的往前走。這種悔恨折磨著她,後來變成了痛恨,她恨坐在皇位上的人,她更恨她自己。
沈追不再想了,起身面色蒼白的出了冰窖,只讓人先封好。
徽州城內多是青瓦白牆,冬日一來,就剩下了一道道灰綠色的線。一條悠長的小巷中,一個灰色的背影忽然消失了。
與此同時,鳳來儀二樓的窗戶被人悄悄推開,那灰衣人利落地翻身進來,卸了帽子抖了抖雪,露出一雙寡淡的眉眼來,對著屏風後的人跪了下來,“殿下。”
屏風後的人影模糊不清,只有聲音清楚的傳了出來,“燕北如何?”
那人沒有起身,“將軍讓臣給殿下帶話,大雪紛飛,易主之時。”
屏風裡的人像是思考了一會,輕輕敲了兩下桌面,“那孤要如何離京?”
那人抬了抬眼,抿唇露出點期待的神色,“殿下,將軍還說了,要亂了。”
“知道了,這麼來太顯眼,讓人都進世子府裡去,別在外面轉。”
“是,殿下。”
那人回答完之後幾步消失在了床邊,像來時那樣渺無痕跡,屏風後的人站了起來,緩緩走出了屏風,那人赫然就是南念,他不似平時在沈追身旁那樣放鬆,眉頭輕輕地皺著。
灰衣人是赫連昭手中的人,今日奉赫連昭之命來送信。南念聽得到他的意思,安寧要到頭了,若是沒猜錯,沈昌快走了,屆時沈和作梗,沈追一諾千金自然得護著沈平絮,沈平飛會做什麼還尚不可知,她必然沒有時間來管自己,更何況兩人已做了承諾,南念走到了街上,忽然就有些茫然,他吸了吸鼻子,冷氣嗆得他鼻子尖都紅了。南念盯著自己凍得蒼白的指尖出了神,這一別,大抵就是再見不到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更新,開學有點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