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終是釋懷而笑,又伸手拍了拍傅恆的肩頭。
“不愧還是小九!那拉氏是為九兒讓路,老十二也同樣是要為了——九兒的孩子讓路!”
傅恆嚇得又跪倒在地,“此事,奴才怎敢擅議?”
皇帝蹲下來,輕輕嘆了口氣,“我皇父創立秘密建儲之制,我自然要遵循。故此我也早就下旨,不準朝臣擅議立儲之事……只是小九啊,你不是別人,我不怕叫你知道!”
“小九啊,我今年五十七了。雖然不願意說那些話,可是我也不能不去面對。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會不會哪一天早上,忽然就沒能醒過來——我怕我許多事都來不及預備好。”
“若我有一天不在了,九兒雖說是皇貴妃,可是她畢竟尚無皇後的名號;且她出身是那般,宗室王公們必定阻撓。那時候就非要有人站出來,有權威,也有本事穩定大局,護住九兒母子。”
皇帝定睛望住傅恆,“小九,你就是那個能叫我放心託付的人。所以我要讓你知道,我要讓你早早地心下就有了這個答案去。”
皇上忽然在這子牙河堤上說起這樣的話題來,傅恆都有些承擔不起,只能俯身在地,連連道,“皇上萬壽無疆……”
皇帝自己倒是釋然而笑,“好了,朕將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再惶恐,也都聽了去了,朕可放心了!”
“這天津啊,是天子津渡,也是京師門戶。小九啊,朕在此地自指迷津;而你,若將來有一天真的會發生‘霧鎖樓臺,月迷津渡’的局勢,你便要替朕,也替朕和九兒的孩子,守好這天子門戶啊!”
傅恆喉頭哽咽,幾乎掉淚,伏地叩首,“請皇上放心,奴才必定肝腦塗地……”
皇帝含笑躬身,親自扶起傅恆來,“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三月初五日,親蠶禮。因婉兮不在,皇帝著遣妃行禮。
皇帝的這道諭旨,叫在京的嬪妃中間起了不大不小的波瀾去。
新進宮的自是不知道是怎麼個故事,便如明常在便是丈二的和尚了去。她不敢直接去問婉嬪,只敢私下裡請了赤芍來請教。
赤芍聽了便也笑,“難為常在小主兒不知情兒,終究那都是十九年前的故事了。那會子啊,常在小主兒怕還沒出生呢。”
赤芍娓娓道來:“乾隆十三年,孝賢皇後崩逝,雖說當年的永和宮那位已是必定的繼立中宮,可是皇上就是遲遲不肯冊立。等到乾隆十四年三月該到親蠶禮的時候兒了,禮部等便請旨,看由誰來主持親蠶禮呢?”
“因在那之前,皇上已經下旨,說叫永和宮那位冊立中宮之後再行親蠶之禮,這就擺明瞭那位在乾隆十四年的時候不能親蠶;禮部便照慣例,請‘遣妃代行’。”
“結果啊,皇上反而更惱了,下旨呵斥說‘夫妃所恭代者,代皇後也。有皇後,則妃可承命行事;皇貴妃未經正位中宮,則親蠶之禮尚不當舉行,何得遣妃恭代?’結果後來沒有遣妃代行,而是在於內務府總管、禮部太常寺堂官、奉宸院卿內,酌派一人致祭。”
“皇上那年還叫將這個規矩,給正式載入《會典》,成為慣例呢。”
明常在將赤芍的話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便也聽出味道來了。她垂首一笑,“既然當年後宮只有皇貴妃,而沒有皇後,這便不應該‘遣妃代行”親蠶之禮。那如今呢?如今後宮裡也是隻有皇貴妃,沒有皇後啊,那怎麼今年皇上就準了‘遣妃代行’?”
“既然是已經載入《會典》的,那皇上自然不會自己給違反了;況且就算皇上給忘了,那大臣們也該查詢會典的舊例,上奏提醒皇上才是。可是今年可見是皇上和大臣們都不反對‘遣妃代行’啊。”
赤芍含笑點頭,“常在小主兒真是冰雪聰明。”
明常在掩唇而笑,“皇上這豈不是又說漏嘴了……今年既然公然下旨遣妃代行親蠶之禮了,那就是說皇上認為今年後宮裡並非沒有皇後,是有皇後的!”
“可是啊,永和宮那位去年是確確實實已經奄逝了的;也就是說,在皇上,甚至禮部等大臣的心中,如今後宮裡的皇後啊,就是咱們皇貴妃娘娘!”
赤芍贊許道,“如今是不論朝野,還是外藩、屬國,都是明白皇上的心意的。這中宮之位,雖還未經正式冊封,可大家心裡都明鏡兒似的,必定就是咱們皇貴妃娘娘的!”
東珠朝珠之後,李朝還給皇後進貢;而如今皇帝又這麼明明白白地在原本沒有皇後的情形下,就準了“遣妃代行”親蠶禮之事,叫皇太後這心下終是有些摁不住了。
兒子是她自己生的,兒子那點子心思,她不至於猜不透!
她明白,他兒子這是雖說沒給那皇貴妃以皇後的名號去,可是卻是已經曉諭各部、乃至中外,他宮裡這位皇貴妃就是事實上的皇後!
皇太後連著好幾天因為這幾件事生悶氣。可是兒子在天津呢,遲遲不回來,只叫侍衛來代為請安,她想攔著親蠶禮那事兒,也見不著兒子本人去!
皇太後心情不好,永常在難免跟著吃些掛烙兒。這些天攢下的委屈,終於彙整合了眼淚,她回到自己的寢殿就哭了。
“這些事左右與我有半點幹系麼?皇太後跟皇上和皇貴妃置氣,她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