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小七今兒的衣裳好看。這本就是雪後初晴,偏小七今兒穿的大毛衣裳,領口出了那一圈兒的風毛也是白狐的,同樣的雪白盈盈,立在風裡叫那風一吹,更顯得小七整個人亭亭玉立,倒似乎是個雪裡的精魄變成了似的。
只是……小七跟令娘娘一樣兒,不愛穿太鮮豔的顏色,這便更被白雪一襯著,顯得小臉兒有些蒼白。他這心下就更是擔心,她是不是又咳了?她這每逢秋冬就愛咳的毛病,從小兒便每年都折磨著她。小時候兒好歹還有他在她眼前兒,每當她咳了,他便耍狗坨子一般逗她發笑。可如今,他年歲大了,再也不能自由行走內廷,那她咳嗽起來的時候兒,又有誰再逗她歡笑?
可是他轉念一想,心便又迷惘了下來。便如簷上的雪沫子,被風一吹,紛紛揚揚,無所依歸。
——自然還有拉旺啊。她的額駙,皇上指給她的夫君。
她的咳,已經再輪不著他懸心。從此他跟她之間,便已經再回不去小時候兒的時光,再也不能那般朝夕相伴,再也不能那麼沒大沒小——從此往後,她是大清公主,而他,只是他的奴才。
福康安這一刻少年的心,似明非明、半懵半懂,都在這純白的天地之間,忽忽悠悠,沉沉浮浮。
小七看他呆了,這便連忙轉眸望一眼周遭。
今兒這麼多人都在呢,她不能叫自己造次,也同樣不能叫他造次了去。
皇阿瑪已然正式為她指配。他若有半點糊塗去,叫外人傳揚開來,往大了說,那便是不將皇阿瑪的聖旨放在心上了。
她便狠一狠心,扯扯綿錦的衣袖,“咱們走吧!”
也是恰好,殿內的舜英得了信兒,在裡頭等了一會子,終究耐不住性子,歡喜地奔了出來,也走到了廊簷下來。
舜英一臉興奮的紅暈,一雙眼定定凝著福康安,歡喜卻又小心翼翼地喚,“保哥兒?真的是你來啦?今兒我的生辰,我當真沒想到能見著你。”
小七心下微微一墜,這便使了勁,扯了綿錦和啾啾,轉身就走。
福康安卻急了,扭頭冷冷盯一眼舜英,“八公主誤會了。奴才今兒進內來,只是替四公主和兄長來跑個腿兒罷了。按著規矩,奴才還是個白丁,沒身份沒品銜,還輪不到奴才進內給八公主道賀的。”
福康安說罷,將手裡的禮盒往舜英懷裡一塞,這便轉頭就要追小七她們去。
舜英如何看不出來,這便急了,抱著禮盒跺腳喊,“麒麟保,你給本公主站住!”
福康安咬牙,想要不顧,舜英厲喝,“我是大清公主,你只是大臣之子,更只是個白丁!我的話,你敢不從?”
福康安硬生生站住,扭頭恨恨盯住舜英。
“八公主,對奴才還有何吩咐?”
他的語氣是馴順了,可是他眼底已是漾起了怒火來……舜英心下也是咯噔一聲兒。可是,除了這個法兒,她還能怎麼叫住他?
舜英也不想服軟,揚了揚脖兒,“你……你還沒給我請安呢!”
福康安愣愣掀起唇角,幾乎半空裡一個旋身兒,咚地一聲便一個單腿安跪在了地下。死冷寒天,那地面冷硬得如同冰面、石頭一般。可是他的膝蓋就那麼硬生生地磕下去,彷彿都不知道疼。
“奴才請八公主的安!八公主可以縱了奴才去麼?”
舜英尷尬得直跺腳,“你就那麼急麼?……你便是請過安了,可今天是我生辰,你難道不該再與我道一聲賀麼?”
有舜英這麼左扒右擋的,小七三個人已是順利轉過迴廊,出了二門去了。
福康安說完了吉祥話兒,轉頭一看,小七的影蹤已杳。
福康安這便一顆心都被堵得死死的,再抬眸望向舜英,面上是止不住的冷笑。
舜英瞟著他的模樣兒,心底有些打顫,“你,你這是笑什麼?你,你光嘴上給我說吉祥話兒,你就沒給我預備件兒賀禮麼?”
福康安一聲冷笑,忽地沖舜英招手,“八公主你來。我預備的玩意兒,咱們得找個沒人的地兒,單獨給你看才好玩兒。”
“行,咱們看去!”
舜英高高興興將禮盒託付給了齊佳氏去,這便趕緊跟在福康安的身後,兩個人奔後院去了。
穿過卡子牆上的隨牆小門兒,兩人這便到了後院。
後院有井亭,後殿則不住人,後殿東暖閣是皇帝存放古琴的“琴德簃”,西邊是皇帝存畫的“畫禪室”,故此這後院倒是安靜,並無人來。
福康安大步一直走到井亭旁邊兒,這才立住,倏地轉過身來。
舜英好容易跟上來,被福康安這氣勢給冷不丁嚇了個趔趄。
舜英抬眸望住福康安,“保三哥,你的玩意兒呢?這會子可以給我看了吧?”
福康安咯咯一笑,伸手指著那井口,“我給藏到那兒了。你過來,我指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