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香輕輕撥動手中的弦，一聲聲，一陣陣，都若落在心中，猶如彈的不是那勾勾畫畫的琴譜，而是心裡的悲歌。
他的影子彷彿一直在眼前晃動著，朦朧中他含笑地伸出手，她整個人都像是等待了許久，就只為這一瞬的溫暖，痴心地迎上自己的臉，卻在快要觸碰的一刻穿過那虛無的影子，原來只是空空的一片，惟有這冬日裡清冷的空氣寒寒地碰撞著她的心，強忍著心裡的話，雖然不說卻似更加想念。
煩亂地彈著些曲調，卻每一音都透著心酸，她的手指在琴絃上快速地勾挑著，一串串似水的滾佛越來越快，那指尖在絲絃上的遊走如同鳥兒翅膀在空中的舒展，手指勾著弦，弦也牽絆著手，彼此你來我往地偷換了心底的語言，每一個字從指縫間流出，每一音都刻骨銘心般的傷感。
不知彈亂了多少的音符，手中只是倉惶地盤旋，頃刻間，那樂音像是瀑布的水湍流而下，慌亂中似是有物纏住了手，一聲清脆，那弦兒打在手上，念香停下來，卻發覺斷絃蜷縮在手邊，就像是一個垂死的人在掙扎著，卻不知自己已是迴光返照，執著地顫抖著，念香知道，只怕這便是它此生最後的共鳴。
“彈得好，只可惜結尾亂了指法，斷了弦兒。”
念香一愣，卻見來人裹著翠綠羽縐面白狐狸毛皮的鶴氅，一雙杏眼嫵媚而靈動，不禁一怔，她怎麼來了？
來人卻好似親近至極的人一般過來拉著她的手，笑語盈盈地說：“這絃斷知音來，我雖不敢說是熟識音律，但也略知一二，方才琴音透著些許悲意，妹妹近日竟比往昔消瘦了許多，還不好好保養，又何苦自尋煩惱？”
念香忙起身向她一拜說：“美人多心了，不過胡亂彈的樂句，哪裡有什麼煩心事。”
王美人見她有意避諱，笑笑不再多言，她也不喚底下使喚的人來，竟自顧將外面的鶴氅脫了，一面放下外袍一面也不用念香謙讓便坐在唸香方才坐的琴凳上，一雙手細細地試了試音，便彈奏起來。
念香乍一聽她琴聲，甚是一驚，她竟能刻意避開那斷了的琴絃，以他弦替之，可見琴藝非常人可比。往常聽慣了李煜的風格，如她這般細膩溫婉地彈出，卻也是另一種味道，故抬眼細細瞧她，只見她穿著一件半新的秋香色繡著臘梅的短襖，下面偏襯著一條銀紅色的水波紋裙，腰裡緊緊束著一條亮金的四色如意絛，長長的穗子飄在裙邊，更顯得嫵媚妖嬈。
王美人一曲終了方抬眼看念香，嘴裡問道：“妹妹看我這琴藝，可配得上與你結交？”
“美人說笑了。”念香連忙回說，心裡卻有幾分疑惑，我素來與她並無來往，況且往日裡自己與德妃及她幾個也多多少少有些嫌隙，怎麼今日她竟會主動放下身段，貌似要與我交好一般，心裡嘀咕著，只得謙遜說：“念香怕高攀不上。”
“美人？高攀？妹妹這話說的沒的叫人心寒，這哪裡是怕高攀，竟是給雪兒我立規矩呢，如若妹妹這麼客氣，豈不是讓雪兒大禮相拜，稱呼你貴妃娘娘？”
念香還要解釋，那王美人卻一笑拉著她手說：“姐姐與你說笑呢，今日來一是為了看看妹妹，這大冬天的一個人待在屋裡怪膩的，二來也想沾沾妹妹的光。”
“沾光？”念香不解地看著王美人。
“姐姐知道妹妹入皇上的眼，也入太后的眼，這冊封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以後妹妹成了貴妃，又寵冠後宮，姐姐也想討幾句美言，不知妹妹肯是不肯？”王美人挽著念香的手臂，說的親熱無比。
念香聽她所言，先是一愣，自己在宮中從不結黨，更何況是她，只是這話趕話說到這，且她竟把話說的如此明顯，如計較不肯答言，反而顯得自己小肚雞腸，故也笑著回：“美人今日怎麼這麼多笑話，別說念香還未冊封，就是行了那冊封大典，成了貴妃，這宮中上有皇上、太后、皇后，又有一眾姊妹，哪裡輪得上念香多言？”
王美人登時僵住那一張俏臉，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雖嘴邊仍掛著笑，可顴骨上的那兩塊肉卻氣得哆哆嗦嗦地顫個不停。
她手裡本為了彈琴前後擦擦手的羅帕攪動在纖細的手指之間，那帕子死死地糾纏在食指上，她用力拽著，臉上卻不露毫分，手裡揉著的哪裡是絲質的羅帕，根本是想把念香這丫頭揉碎了，撕裂了，碾成土，碾成灰。
她的銀牙緊緊地扣合著，隱忍在胸腔裡的怒氣不時從鼻子裡嘶嘶地發出來，她眼裡射出的寒光照射在唸香身上，心裡思忖著，看來是白白地費了功夫。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才沒有什麼閒工夫低下身架敘家常，她來只是想賭上一把，如今的風雲變幻，她一個小小的美人，總要找個棲息之地，現今格局已明，念香深得皇上太后的心，他日封妃，若是她要，就是那皇后的鳳印也是唾手可得，而自己無親無故，又沒有家世背景，能得皇上憐愛封了美人，已屬隆恩浩蕩，可是若要再向上攀升，卻是件難事，與其這般淹沒在人群裡，倒不如找個好的靠山，可是，她卻將自己決絕了，拒絕的乾脆利落，斜著眼望著身邊的女子，她忽然笑著，心裡卻說，妹妹，你高興得怕是太早了。
眼波慢慢地流動出媚惑的笑意，她的心，慢慢地緩和下來，手指隨意纏繞著那斷了的絲絃，她低垂著眼不再發言，有些話說過便無須再說，既然她決絕地拒絕了自己，便是天意，便是替自己做了一個決定，拿了一個主意，既然不能是朋友，那麼，就只能是敵人，在這個皇宮裡，沒有中立的人，不是黑，便是白，她手上忽然一用力，那斷絃便被她扯了下來，她抬起眼，笑笑說：“有時候，沒用的東西，就不必留下了，妹妹說是不是？”
念香似乎不明白她話裡的深意，卻也能隱隱察覺她態度上的變化，她微笑著點點頭，或許自己剛剛說錯了，但她不會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認定了他，便要適應這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的日子，她什麼都不怕，只要他在，他？心裡猛地一疼，九重，你可知我的苦？
她稍稍一愣神，卻聽王美人說：“妹妹快收拾收拾，隨我去看看太后老人家，你說可好？”
念香點點頭，卻不知這蓋頂的陰雲慢慢地壓至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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