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接過趙光義遞過的酒杯，裡面的酒水清澈見底，他的眼始終盯著酒，一動不動，惹得趙光義謹慎地問：“皇兄怎麼不喝？難道，這酒不香嗎？”
趙匡胤聽了他的話，真的將酒放在鼻下深深地一吸，繼而搖搖頭說：“不，很香。”
趙光義不解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皇上，如此近的距離卻不足以抹去他高高在上的事實，皇權便是架在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這微小的觸動猶如一道驚雷閃電瞬間劃過他好勝的心。冷冷一笑，自顧自端起酒杯，飲盡杯中最後一滴，向趙匡胤展示那空空如也的酒杯，也許，只有自己先飲，皇上才敢安心地去喝。
趙匡胤卻默默將杯子放在案上，他濃重的眉峰一點一點聚攏，像一筆丹青重重地落在畫卷上，深沉地看向趙光義，那股凝重令趙光義不得不暗自揣測今日這宴席的真正用意。
“朕只是在想，這酒清澈見底，為何人卻不能如此呢？”
等了這許久，他竟然說出這麼一句讓人捉摸不透的話，趙光義舉起酒的手停在空中，忘了進，也忘了退，他聽得出皇上的話外之音，卻拿不準此話的根結在何處。
趙匡胤收回盯在趙光義身上的目光，慢慢品著杯中醇香的美酒，那酒的香氣盤旋於口中，一絲絲的蔓延，逐漸完成了最後的佔領，滿口皆香。對著仍舊失神的趙光義，他輕輕說：“怎麼皇弟也不喝？來，朕敬你一杯，謝你為朕清理了這後宮之亂。”
趙光義一愣，緩緩移向嘴邊的酒，不知該不該停下，他分辨不出皇上的言語中有幾分是真，又有幾分是假，或許，他真的錯了，沒有哪個男人願意承認自己女人的不忠，更不想別人知道，哪怕是自己的親兄弟。
趙匡胤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仰頭飲下酒後，就那麼看著他，他被動地舉起此刻似乎重達千斤的酒杯，酒入口中，卻麻木地失去了味覺，水一般淡而無味。
“只是，皇弟既已查明，為何不告知與朕？又為何私自懲處了趙思明？”
趙光義深知，今日是躲不過了，可是他不確定，皇上都知道了嗎，到底知道多少，而他又該怎樣去回答。難道要說，他根本不在乎皇上的哪個女人與他人有染，他只是為了念香，心中的話語來來回回湧上又被抹去，他真的能說，查明你這個女人，其實是為了你另一個女人？
趙匡胤不去理會他這個弟弟此時此刻的慌亂，他深知，自私冷酷的晉王千歲為何會破例出手，他不在意事情一切的來龍去脈，只是想從他口中聽到他想要的答案而已，但他明白這不過是個毫無意義的確認，此時，他突然意識到，或許他的無言才是更好的證據，他說不出口，他是為了誰。
兩個至情至性又絕頂聰明的男子僵持在那，沒有語言，沒有交流，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或許真正的智者，面上平淡如水，心中卻早已是千軍萬馬。
“娘娘······”方達沒能適時攔下提著食盒的張貴妃，她拖著那故意偽裝的嬌嗔口吻道：“皇上，臣妾······”
在看到兩張似凍結在冰中的面孔的那一刻，張貴妃輕咬著唇，自己是有多倒黴，竟會挑到這麼個不該出現的時候偏偏出現。
趙匡胤慢慢舒展開深鎖的眉頭，似笑非笑的神情再一次重回，他似乎並不介意張貴妃不合時宜的加入，或許她的到來，反而消磨了他們兄弟間即將要爆燃的戾氣，他不希望他們真的言語相傷，真的刀劍相向。
“愛妃可有事？”
“臣妾只是做了皇上愛吃的紅棗蓮子羹，臣妾聽說這幾天皇上休息的不好，這紅棗、蓮子最是補氣安神的，所以就······”
趙匡胤微笑著點點頭，揮揮手示意她過來。
張貴妃小心地提著食盒，走過晉王身邊，他滿帶寒意的眼神猶如陣陣北風吹過，刺痛了她嬌嫩的肌膚，故意不去看他深邃的眼，可那雙眼卻妖魔一般穿透了她。
跌跌撞撞走上高臺，如魂靈一般坐在君王側，張貴妃覺得自己的三魂六魄都被收走了，她說不出自己為何那樣恐懼，卻不由自主的顫慄。
慢慢地，趙光義恢復了平日的鎮靜，他忽然不再怕皇上的直視，不再怕他的追問，在這個大殿之中，真正該怕的，恐不該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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