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審神者回想起了那曾經被恐懼尖銳支配的刺痛,微微戰慄。
這與心境無關,是身體本能的反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的就是這種。
無論怎樣自認為對此並不在意,心裡不斷告訴自己這只是無意間發生的事,人類從遠古時代殘留在身體裡的危機感還在不自覺規避著危險,沒有經過專門訓練的她理智不足以壓下。
心思一晃,手臂頓時沒有力氣支撐,得虧歌仙及時扶住不讓她倒下,不然傷口又會再度撕開,大典太待在這兒的功夫差點白費。
“我先讓他們回去。”歌仙在她耳邊柔聲道,說罷便要扶著身子讓她躺下,一隻纖弱的小手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的行為。
“別。”審神者嚥了下口水,閉眼沉默了一會兒,她的手從歌仙的臂膀移動到了衣領處,死死抓著,不斷汲取付喪神身上清雅的白檀香,迫使自己盡快冷靜下來。
一期一振身上的香味又是什麼?
她有些記不得了,高貴的皇家禦物臉上永遠保持著淺淡溫柔的微笑,舉止優雅,談吐大方,繼承了豐臣秀吉華麗的審美和奢侈的生活,在有條件的基礎下,他亦會在室內制上一些香料,大多具有安神靜心之效,清新淡雅。
她那時很喜歡陪伴在短刀身邊,小孩子身體的付喪神並不會讓她感覺拘謹,特有的奶香氣也比成年付喪神暗藏著的攻擊性更讓她滿足,不可避免,她與一期一振相處的時間也相當長。
她愛戴且敬重著這位粟田口的兄長,亦像短刀一樣對他産生依賴,因此當那一刀刺過來的時候,毫無防備的她不能提早察覺危險。
氣息太熟悉了,縱使分離了一段時間,她也生不出任何的警惕。
可是現在……
“讓他進來吧!”
示意歌仙再拿來幾個靠墊墊在後背,此刻審神者無比懷念現世的可移動病床,雖說榻榻米的寢具冬暖夏涼,終歸不是那麼的方便。
調整呼吸,少女聆聽著門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像一檳重錘一下下敲擊在她的心上。
愈發冷靜,眉間緊縮的褶皺也逐漸放鬆,遮住了內心輕微的忐忑。
門外的腳步終於停下,透過輕薄的障子門,她能看到長谷部讓出了自己的位置,移動到旁邊,穿著軍裝的高挑身影挺拔,佇立在門外,紋絲不動,火熱的目光透過窗紙穿透進來,漸漸冷卻為深沉的落寞。
一期一振站在廊上,溫暖的目光似穿越一切阻隔,凝視在和他只有一門之隔的審神者身上,門紙輕薄,只需一指就可以捅破,卻又如此厚重,如高山般壓在他身上,動彈不得。
他死命想要扯出一個笑臉,卻是如此滑稽,此刻他無比慶幸審神者沒有開啟這扇門,這幅醜陋的模樣才沒有暴露在她的面前,緩緩,他彎下膝蓋,雙手覆於地板,額頭叩在了光滑的地面,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吉光粟田口一期一振,前來向主殿請罪!”
一字一句,痛徹心扉。
一期一振這幾天很不好過。
雖然弟弟們明裡暗裡都在安慰他,審神者不會因為這樣的錯誤而將他送入刀解池。可一期一振明白,刺殺主君乃是萬死不赦的大罪,無論目的為何,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審神者是真的,他曾對他的審神者懷抱殺意也是真的,因暗墮而失去分辨是非的理智,這足以讓他自行刀解!
在來時他已細細梳洗了自己,卻還是掩蓋不住一身的頹廢,身體瘦削,臉頰凹陷,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此時的形象是多麼糟糕,出現也只是汙人穢眼。
可他還是想見她,還是想見自己的主君一面,被斥責也好被怒罵也罷,他發了瘋的想看她一眼。
雖然知道在歌仙他們的照料下她一定會康複如初,可若不親眼見到,他這顆心……始終不能安定下來。
雖說……已沒人會在乎他的安定。
門被緩緩推開,有刀走到他的身邊,黑色的垮褲邊,是這幾天一直陪伴在審神者身邊的歌仙,他站在跟前,有意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一期的頭仍然磕在地上,在他微弱的視野範圍中,只能看見被屏風遮擋著的,露在外面的一角純白色被褥。
“歌仙,你和長谷部殿先退下吧。”
屏障後,少女軟糯的聲音傳來,她用指尖敲了敲地面,蘊含著不可違抗的強硬:“留一期殿一人便好。”
“主公大人……”歌仙明顯不同意。
“退下吧。”審神者身上被歌仙披上了一件印有松樹和白鶴的罩衫,她攏了攏衣領,靠在軟墊上,又重複了一遍,“讓一期進來,把門關好。”
歌仙心中結著一股鬱氣,欲言又止,長谷部見狀,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服,眼神示意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