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月白山上下來,這一路倒是比上山的路好走的多。許是有鳳嶽相伴而行,千載樹上的火蛇都紛紛探出頭來。他們後方,一陣大霧蔓延開來。鳳嶽向後轉身,開口說:“吾走了,汝可就徹底沒人陪了。”“無礙,汝總要回來的。”零奴的聲音自後方傳出來。“呵,吾走了,爾等也不必送了。”鳳嶽說著,轉身離開。韓銘時和錦雲對著零奴的方向拜了一拜,也轉身離開。火蛇們看著鳳嶽離開,又紛紛躲回了千載樹上。
到達山腳下之時,錦雲問鳳嶽:“鳳嶽大人,將去往何方?可願與我們同行?”
“不了,爾等去往神人之境,而吾想去的地方,是人間俗世。殊途難同行。”鳳嶽朗笑著說。他說完,轉身離去,並向他們二人揮了揮手。
“鳳嶽大人,活的甚是灑脫。”錦雲豔羨的看著鳳嶽離去的身影說。“阿雲若想,自然也可以。”韓銘時看著他說。“呵,銘時說笑了,我若是瀟灑肆意了,依兒怎麼辦。”錦雲苦笑著說。“至少,此時的阿雲與我,不必在意家人與俗事。”韓銘時看著他說。錦雲倏然抬眼看著他,清亮的眸中閃爍著驚喜的光芒。“阿雲可願與我,享這片刻瀟灑?”韓銘時笑著看他。“自然可以。”錦雲笑著說。
鳴河之畔,似有怨鬼之哀嚎。傳說,百千年前,有一場大戰在鳴河之畔爆發,那場大戰之中,死傷無數,自那一戰之後,鳴河,便有了怨鬼哀嚎。鳴河之底,居住著鮫人一支。世人皆知,鮫人泣淚,化而為珠,明明滅滅,清亮璀璨。而鳴河鮫人的淚珠一生只落一次,泣之而為血淚,鮫人朱淚,鳴河長嘶,乃是伽涅城一大盛景。之所以不稱其為美景,是因為,鳴河之景,是因為它不只是美,它悽慘而凜冽,盛大而壯觀。韓銘時與錦雲來鳴河之時,已不像前幾次一般急切,與其說二人來此是為了尋物,不如說二人是為了賞景。
天地昏暗,星光黯淡,紛紛揚揚的雪花自天空落下,紛揚的雪花十分的美麗。可是,美景之下,是皚皚白骨堆積而成的路。明櫟一身藍衣,赤足走在白骨之路,若是仔細看,便知道,他其實並沒有踏在白骨上。他的足如同白玉一般秀美晶瑩,在這白骨之地顯得很漂亮。他走了許久,終於駐足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面前。“來了。”一道喑啞的聲音自大石內部響了起來。“我來了。你可願見一見我。”他說。“呵,你,要見我。”那人喑啞破敗的聲音自影骨白石之中傳出來。“我來,是請您不要禍亂世間的。”明櫟說。
“呵,小子,你還沒有命令我的本事。”那人說。“不是命令,是請求。”明櫟淡然的說。“明櫟,你太像我了。”那人又說。對,他畢竟是這人的徒弟啊。“我不出手,不代表別人不會出手。”那人說。“您說的,是誰?”明櫟急切的上前一步問。
“呵,人的慾望,比你想象的強大。”那人說。明櫟眉心緊皺,人的慾望有時候確實很強大。“你走吧,我累了。”那人說。明櫟只能轉身離開。但當明櫟即將走出這個地方的時候,那道喑啞的聲音又傳了出來。“白骨為路,赤血化珠,一腔情義,化之為煙。鳴河長嘶,哭的從不是從前。”那人說。明櫟靜靜地在洞口站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當明櫟徹底離開,被封印在影骨白石的人緩緩睜開一雙美目。她的眼,不是惡劣至極,殺人無數的一雙冷漠的眼,而是極為悲天憫人的一雙眼。她不想傷害無辜的人,也從沒有傷害過無辜的人,她害的都是百年前傷害過他們的人。她的哥哥將她封進影骨白石,為的是讓她活下去。她知道,卻做不到。她生於鳴河,長於鳴河,怎麼能不為自己的族人報仇。
韓銘時與錦雲站在哀嚎鳴叫的鳴河邊,似乎是看見了一張張怨氣叢生的臉。有人說,鳴河中的冤魂是那場大戰中死去的將士,也有人說是無數痴男怨女的冤魂。不過誰知道呢,或許就如他們猜想一般,也或許不同。“阿雲,你可害怕。”韓銘時握著錦雲的手,看著他問。“有銘時在,我何須怕。”錦雲看著他笑著說。“不怕麼?”一道喑啞的聲音自河中傳出。“何人?”韓銘時將錦雲護在身後厲聲說。“呵,鳴河哪來的人。”喑啞的聲音回到。“前輩,還請您不要嚇我們。”錦雲恭敬的說。“嚇你們,與我有什麼好處?”她說。“前輩,可是這鳴河的鮫人?”韓銘時問她。“鳴河,早就沒有鮫人了。”她說,那喑啞的聲音中帶著不屑的笑意。
“前輩說,鳴河已無鮫人,可是真的?”錦雲問她。他對於鳴河知道的並不多,只知道鳴河有鮫人,泣血淚而為珠。鳴河已無鮫人這件事倒是沒有想到,雖然世人已有百年沒有在鳴河見過鮫人了。“真真假假,沒人能辨的清。”她說,“我便說這是真的,你也未必信;我便是說這是假的,它也假不了。”
“前輩,可知,鳴河鮫人一族是怎麼滅亡的麼?”韓銘時問她。“哭死的。”她冷冷的說出一種荒唐的死法。“前輩,可願詳細的與我們二人講一下?”錦雲有些好奇的問她。“呵,世人總覺得鮫人朱淚十分的美麗,可無人知道,鮫人朱淚,泣的不是血,是命。呵,人的慾望啊,總是無情無盡,既希望自己長生,又希望自己富有,還想要掌握住世間權勢。”她說,“百年前,有人為了得到鳴河鮫人珠,而妄圖囚禁鮫人族族長海諾。海諾為了不傷害自己的族人而自盡在鳴河,而他的族人為了不讓那人的計謀得逞,而紛紛自刎於鳴河,自此,鳴河長嘶。鳴河的冤魂,哭的不是前緣,而是人的慾望。”她的話,配著鳴河一聲聲的哀嚎,顯得悽厲而美妙。
壓抑而陰暗的氣氛在三人中蔓延著。許久,那人又開口:“你們來,也是為了鳴河鮫人淚嗎?”“不,前輩可知鳴河鮫人絲?”錦雲問。“鳴河鮫人絲?你們來一遭,就為了那麼普通的東西?”那人不可思議的問。她不信,她沒法子相信,這世間還有不想要鳴河鮫人珠的人!畢竟,以命易命,鳴河鮫人珠雖不會讓人長生,卻可以讓人不老,亦可以延年益壽。“我們只是想為自家妹妹做一件嫁衣,需要的並不是多麼貴重的東西。而且,與我們來說,鳴河鮫人絲已是十分貴重了。”韓銘時將錦雲攬著懷中說。
“呵,我......相信哥哥所說的了。人,不是隻有一種。我可以給你們鮫人絲,但你們得幫我做一件事。”她喑啞的說。
“前輩請說,我們二人必將竭盡全力。”錦雲說。
“對於你們來說,應當不是很難。”她說,“你們二人去鳴河的源頭南雲山捉一隻月腓獸來。”
“前輩要月腓獸做什麼?”錦雲不解的問。“自然是為了吃。”她說,聲音更加喑啞難聽,和著鳴河的哀嚎,顯得狠厲而陰冷。
錦雲與韓銘時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終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雲霧,繚繞在南雲山上,風輕輕得吹著,卻吹不散這一層薄薄的霧氣,顯得南雲山仿若仙境。
山上筆直的樹木鬱郁蔥蔥,與霧氣形成了一道屏障,保護著山中的動物與植物。韓銘時握著錦雲的手,防止與他走散了。但當二人走到山頂時,卻仿若進入到真正的人間仙境。“你們是誰?”一名健壯的男子走到二人面前問他們。
“前輩,我們是受人委託,來尋一隻月腓獸的。”韓銘時恭敬的說。“呵,受人所託?你們這些人類又想對月腓獸們做什麼?”男子身後的女人冷笑著說,“他們都已經躲到南雲山了,你們這些個人類怎麼這般的陰魂不散啊?”
“前輩們,識得月腓獸?”錦雲問他們。“我們識得,卻不會將它交付到你們手上。”那女人惡聲惡氣的說。說“這,還請前輩不要為難我們。”錦雲恭敬的說。“呵,我們為難你們?那我們便為難為難你們!”那女人厲聲說著,同時伸手襲向錦雲。韓銘時飛身擋在錦雲面前,以手中的扇中劍擋下女人的攻勢。妄女子修了上百年仙,卻被韓銘時一介凡人接下一招。
不過,倒也不是女子學藝不精,而是韓銘時乃黎釗國太子,自有龍氣護身。不過,這龍氣只能護得了韓銘時一時,護不了他一世,何況,龍氣多聚於皇城,韓銘時長時間在外面奔波,龍氣早就有些削弱了。擋的下這一擊,卻未必擋的下她再一擊。“前輩,我們只是......”韓銘時話還未說完,那女子便一掌將他拍到一邊。然而,女子還是沒能傷到錦雲。因為,萬千的絲線自錦雲身後延伸出來,組成一張網盾,擋住了女子的攻勢。女子不甘心,妄想突破這張網盾。“住手罷,你傷不到他的,華瑩。”一道清亮的男孩聲音傳出來。他的聲音,仿若銀丹草薄荷)一般清涼。“水淵大人。”男子與女子恭敬地喚著忽然出現在四人面前那個約莫十七八歲的男孩。
作者有話要說:
月腓獸,以《山海經》中的腓腓為原型,“其狀如貍而白尾,有鬣,養之可以解憂,名曰腓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