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紅烈的山林,揚起落於地上的樹葉。宛如孔雀尾羽的樹葉在風中起舞,簌簌的聲響從鳳凰樹上傳出。鳳凰樹,因其花瓣紋路似鳳凰尾羽而得名。據《異時錄》記載:“孔雀者,修千載而為鳳凰。”故而,鳳凰樹又名千載樹。
鳳凰樹多生長於雪河之源,月白山之巔。月白山其實並不是很高,十分好攀登,但幾乎沒人能到達月白山巔。因為,千載林外有一個遠古仙人設下的法陣阻擋著入侵者的進入。因為法陣的阻擋,所以幾乎沒有人能闖入千載林。但就算是破了法陣,進入了千載林也未必可以拿得到千載鳳凰羽。因為,每一棵千載樹上都有數十條火蛇守護。火蛇屬於劇毒之蛇,沒人能在中了火蛇之毒之後活著。
對於千載林的危險,韓銘時和錦雲都是知道的,但韓銘時只是知道世人都知道的,而錦雲卻知道,最危險的並不是火蛇,而是零奴。零奴其人,木訥而遲緩,她的動作比之常人緩慢,有人猜測零奴不是人,而是木偶。零奴,曾經是人,只不過,在她為人之時,她就過於的木訥遲緩。不過,活了這麼些年的她,只怕早已不是人了吧。
錦雲和韓銘時走在山道上,他們走的極為緩慢。不是他們不想走的快一些,只是,山道上颳著極大的風。陰冷而凜冽的寒風夾雜著碎石刮在他們的身上,極為的疼。風,在一瞬間變得強勁,錦雲險險穩住自己的身體。風很大也很利,宛如刀刃一般將兩人的衣衫割裂開,如此看來,再好的衣衫布料也無法抵抗它的威力。“阿雲,手給我。”韓銘時說著,將手伸到了錦雲面前。韓銘時他本身習武,在這罡風之中尚能得一息安穩,但錦雲就不行了。他本就是一個翩翩玉公子,能在這獵獵罡風中穩住自己的身體已經是極限。韓銘時此時這麼做,已經是在考慮錦雲的安危了。
錦雲看了他一瞬,便將手寄給了韓銘時。他知道自己的處境,如果不把自己交付給韓銘時,他只有死路一條。雖然,韓銘時也無法在這危險之中保護住他。
然而,在二人雙手交疊在一起時,風在一瞬間停止了。同時,一陣霧氣蔓延在陰暗的林間。霧色中,似乎有人緩緩而來。韓銘時將錦雲護在身後,警惕的看著來人。“阿雲?”來人緩緩開口,“汝便是是織女後人?”她的話說的很慢,很和緩。給人一種此人很溫和的感覺,零奴確實很溫和,但那是在沒有被激怒的情況下。零奴一旦被激怒,便是血染山河。不過,至今日為止,都沒有人或者神見過零奴被激怒。錦雲曾聽花姨說過,似乎,零奴被激怒過,但她記不清原因與結果了,因為她也是聽別人說的。不過,她知道,是零奴將自己困在了這裡。
“晚輩便是錦雲。零奴大人認得我外祖母?”錦雲恭敬地低首問。“吾,見過。”她說。霧氣散開,將零奴暴露在二人面前。一身玄黑的長袍,上面的圖樣是淺黑色的暗線繡成遠古的異獸,錦雲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獸,只是隱約看見鳳凰的尾羽,狐貍的面孔與狐貍的身軀。零奴的長相,很美,她的美,是人間月圓花好的夜色,是山寺四月芬芳未盡的桃花,是寒山之巔冰川萬裡的震撼。
“零奴大人,識得阿雲的外祖母?”韓銘時直視著零奴問。但沒一會兒,他便把視線移開了。零奴看似溫和木訥,但她身上有著很強勢的威壓,逼得他不得不移開視線。“吾,見過。”她緩緩地說。零奴停頓片刻,想了想又說:“還有汝的母親。”“母親?她從未說過!”錦雲震驚的說。“言說?為何?”零奴茫然的問。“大人,我母親為何而來?”錦雲急切的上前一步,緊張的問她。“這是汝所求?”零奴忽然問他。錦雲愣了一瞬,他滿面的不相信。他已經猜到了,母親來此,一定是有所求,只是,他並不想知道母親求的是什麼,付出的又是什麼代價。“這不是......”“阿雲他只是想求一個心安罷了。”韓銘時說。“真龍天子?”零奴說。因為她唸的很慢,便有一種不屑夾雜在其中。“汝可知,有所求,便有所出。”
零奴的話一直是沒有起伏的語調,和緩卻又有壓迫性。“零奴大人說,在下是真龍天子,我願以自己的命數,來求得答案。”韓銘時說。錦雲倏然抬頭看著韓銘時,更加的不敢相信了。凡世之人,多的是為了權勢金錢而喪心病狂之人,韓銘時卻為了他付出如此大的代價。“龍氣,與吾無用。”零奴淡淡地說,“吾要的,是魂氣。”
聽到零奴說出魂氣二字時,韓銘時忽的想起幼時聽過的一個故事。傳說,世有瑞獸,名曰月歸,鳳尾狐面狐身,通體潔白,唯四足為黑色,足上各纏繞一條透亮的青龍,身形如貓般大小,然力量巨大,凡人食之,可成仙人;仙人食之,修為大漲。傳言,得月歸者,可得天下。
在遠古時期,曾有月歸獸出現。因為月歸獸的效用,所以引得世間大亂。經過近百年的戰爭,月歸獸身殞於眾神之手,自此,再也沒有人見過月歸獸。
他曾聽國師說過,月歸獸已經湮滅了,不過,月歸獸是可以複活的。至於為何到如今還沒有人複活月歸獸,原因不過是代價太大,實行起來太難。據說,要想複活月歸獸,需以魂氣哺之。難道零奴是在複活月歸獸?
當這個念頭出現時,韓銘時就急忙把它掐滅了。他不敢深想,因為,月歸獸出世必將引起世間大亂。“汝想到的,未必不對:汝擔心,未必會出現。”零奴說,“吾既然敢複活天印,就一定能保護好她。”韓銘時一震,他不知自己是震驚於零奴語氣的變化,還是震驚於她的話中的意思。天印,那世間唯一的神獸月歸獸的名字。零奴當真取生人之魂氣來複活月歸獸!
“您當真要取天下蒼生之性命?”韓銘時頂著她的威壓抬眼看著零奴問。他必須要問清,天下蒼生,是他父親的子民,亦是他的子民。他怎能容忍別人奪他子民的性命?“銘時?”錦雲擔憂的看著韓銘時喚他。零奴其人,雖是遲緩,但心中有的,還是會有的,比如憤怒。
“她不願,吾便不會。”零奴說。她口中的她自然就是月歸獸天印。聽到零奴這般言說,韓銘時心下一鬆。“那您不複活她了嗎?”錦雲開口問,雖然錦雲不知道零奴口中的她是誰,但他知道,心愛之人死亡,獨留下的那個人會何其痛苦。他大概是知道母親的所求,不外乎見父親一面,所以說,母親是自願去死的吧。死去的人總歸是好的,因為,他們就此解脫了,可活著的人呢?不過想來也是,想死而且敢死的人,是不會在乎這些的。
“吾會,但想要複活她,不只是以魂氣哺之,而必須是生魂之主自願獻出的魂氣。所以,吾會等,等她......”零奴頓了頓,或許是心中哽咽,也或許是她說了太多的話需要歇一歇。“等她願意回來的那一天。”她緩了緩說。
“零奴大人,但願您的痴心,必會得到迴音。”錦雲真摯地說。“或許吧。”零奴說,“爾等來此,必然是有所求。”
“爾等所求為何?此一次,可以不付代價。”零奴頓了頓才說。
“我們來此,只是想求得千載鳳凰羽。”錦雲說。韓銘時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錦雲攔了下來。“我想知道的,早晚會明曉,還是先為韓公子的妹妹尋這些個東西吧。”錦雲如是說。韓銘時不知該說些個什麼,錦雲他,面上冷漠,實則是一個很會為別人著想的人。
“爾等既是來求千載鳳凰羽。”零奴說,“那爾等可知何為千載鳳凰羽。”
“難道千載鳳凰羽不是千載樹的花麼?”錦雲詫異的問。世間之事,沒有誰能完全的明白,也不會有誰是一無所知的,就算錦雲是神之子,他也是有不知道的事情的。“非也。”零奴淡淡的說,“千載鳳凰羽,是萬年千載樹的花。”
千載樹不只是對自身生活環境極其嚴苛,而且每過千年,千載樹便會自己燃燒起來,燃燒十年,能夠活下來的,便如涅槃而生的鳳凰一般,生長的跟更加熱烈。五千年的千載樹已是極為難求,更別說是萬年了。“不過,也不是沒有的。”零奴說。
錦雲抬眼激動的看著她,卻已經看不清她的容顏了。因為,雲霧又起,掩蓋住了她的容顏。“你二人可往南走,會看見他的。”零奴說著,消失在二人眼中。風止煙消,零奴已消失在原地。她的出現似乎就是為了給他們二人解惑,說完答案便消失在煙雲中。
二人複又向南行,終於是看見了雪河源頭旁的一棵高大的樹。紅烈烈的樹冠與暗沉沉的樹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格外紮眼。當然,最為醒目的是樹根上坐著著的那個年輕人。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一身火紅色的衣衫,暗紅的絲線繡成鳳的紋飾,墨發乖順的搭在肩上,他的容貌十分美麗,美麗的耀眼而熱烈。“爾等是何人?”他將左手懶懶的搭在屈起的左膝上,側頭看著他們慵懶的問。
“我們,只是來求千載鳳凰羽的過路人。”韓銘時笑著說。在旁人面前,他又便恢複了風流浪蕩子的模樣。“吾可以將千載鳳凰羽贈與你們,但吾有一個條件。”他說,“便是吾,在一個地方待了千萬年,也是會寂寞的,吾要你們為吾造一個宿體。材料麼,就用吾的軀幹的一部分吧。”“好。”錦雲淡淡的應到。
“此事宜早不宜晚,現在便做吧。”那人說。韓銘時當即取萬年千載樹的一支樹枝遞給錦雲,錦雲伸手接過,用術法將那隻樹枝幻化為一個木簪。當男子接過那隻簪子時,一雙美目都閃爍著務必透亮的光。“吾自千年前開了靈智,便就只見過零奴一個,只賞過千載樹之景,能去大千世界看看,是吾的心願。”他說,“你們既已幫了吾,吾便將這千載鳳凰羽贈與你們二人。若是日後還有什麼需要吾的,可用此物來尋我。”他說著,將千載鳳凰羽與一枚鳳凰翎羽一般的玉飾一同給了錦雲。
錦雲與韓銘時看了對方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笑意。至此,雪河白山一行,倒也是有驚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