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後,食盒就放在一旁的小幾上。阿銀沒在房間裡多做停留,與裴婉說了幾句,便回自己的閣中去了。相宜的屋子裡沒人,裴婉便多留了些時候。
曲譜擺在桌上,相宜未加掩飾,只放下了鋼筆。她腿腳不太方便,坐在位子上沒有起身。
還是裴婉將椅子移了過來,坐到相宜的邊上,“今天怎麼樣,沒有不舒服吧?”
視線便落在相宜面前的曲譜上,上頭寫的,裴婉也能看明白。秦館裡的女人,很少有不通音律的。
“還好,沒有不舒服,多謝裴姐姐。”相宜還是客氣,也將面前的曲譜擺到裴婉的眼前,“姐姐識得曲譜。”
裴婉點頭,“嗯。”
只看了幾眼,音符便跳在心上了。裴婉的指尖輕輕動,隨著譜子上的節奏過了一遍,再看向相宜時,多了幾分贊許。琵琶的曲譜,五絃與六絃的便不一樣。相宜寫譜子的習慣與一般的人還不太一樣,旁人應當能看懂的不多。
裴婉將自個兒的想法在心裡過了一遍,想說出來,又怕過於冒昧。還是相宜從善如流,問道:“姐姐想說什麼?”
“嗯......你不知你現在是不是方便。”裴婉拿著曲譜,在手中摩挲。
相宜便道:“自然是方便的,您說。”
“我想.......若是可以的話,能不能將這首曲子彈奏給我聽一次。你寫譜子的習慣與旁人都不大相同,有幾處我怕讀錯的意思,很想聽一回。”裴婉說的誠懇,也顧及著相宜的身體。若是不方便,她便作罷了。
相宜很歡喜,“好啊,我十分樂意!”
在秦館裡,她還是第一次與其他姑娘談起她的曲子和琵琶。沒想到,裴婉姑娘竟是能瞧得明白她的譜子的。仿若是話本子裡頭,那個對著山川湖海彈琴的遊人,終是遇上了能與之對話的旅人。是冷是熱,是悲是喜,都能被讀懂,多是不易。
她與裴婉一道兒,或許真能尋到爹爹從前說的故事裡,那個類似知音的角色也說不定呢。
相宜有點子不好意思,因著腿腳不方便,和瑛也不在房中,還得讓裴婉去替她拿匣子裡的五絃琵琶。
五絃琵琶比起一般的六絃琵琶要重一些。相宜這把琵琶沒有那麼有名,是家裡留下的念想,她寶貝的緊。自從上學起,她已經很久沒有摸過琵琶了。
裴婉替她將琵琶拿過來,也曉得怎麼是對樂器好,將它遞給了相宜,“它很特別,有名字嗎?”
接過琵琶,相宜想了想,沒有找到答案,搖搖頭。
它沒有名字,從前......自己也沒想過要替它取一個名字。身為它的主人,她在流浪,四處尋一頓抱飯才入的秦館。沒將它賣掉就已是身為主人在用命堅持了。
許多時日裡,夜半的時分,相宜抱著這柄琵琶,與她說過很多次心事,也問過很多事。它是個遺物,也算是一個家人。
裴婉很喜歡她的琵琶,眼睛盯著一直看,也問道:“為什麼不給它取個名字呢,它是一柄很漂亮的琵琶。”
相宜嘆了聲,淡笑著,“我想想,得取一個能配得上它的名字。”
這話倒是說得輕松愉快,裴婉與相宜都笑了。
相宜調整了琵琶的弦,將它擺在自己身上。纖細的長指撥動了一下琵琶弦,是如同好友見面的熟悉感覺。相宜淺淺的笑,不經想,她的琵琶若是取名,得是什麼的名字才最是合適?不知能不能讓姜小姐幫著取一個。
她慢慢開始期待了。
曲譜上的內容在指尖跳躍,音符自琵琶弦裡誕生。
是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吧。裴婉成了這首曲子的第一位聽眾,相宜不遺憾。反而覺得十分幸運。她能低頭沉入自己的情緒裡,曲子是有性子和情緒的。她曉得裴婉能摸到這個,即便是虛無縹緲的意向,她也曉得她懂得。
裴婉的眼裡有點子濕潤,她不再看相宜彈琵琶的指尖,而是看向了窗子外頭。
這首曲子算不得一個柔和的調子,有些熱烈,又無力。這兩種感受分明是矛盾的,不應該一起出現......可它們實實在在的存在了。
一曲罷。
相宜的手輕輕放下,覆在琵琶的琴絃上。裴婉也站起來,替她將琵琶好好放回到匣子裡。
良久,裴婉才出聲,“這曲子......”
她忽然想不到什麼字詞去形容,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來。
相宜問她,“裴姐姐喜歡這首曲子嗎?”
在彈奏的時候,她自然而然的改了三處地方。在姜小姐今天說替她寫一首曲子之前,這份曲譜就已經出現了。是在姜小姐不在的日子裡,她獨自寫的。
相宜想到和瑛。還沒有來得及彈給和瑛聽,第一個聽到的人是裴婉,難道還不是緣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