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革新 “腦中卻出現一雙澄澈如洗的眼睛……
泰和二十年, 一月冬。
冬末的最後一縷寒風從玄武殿吹過時,朱漆宮門上的鎏金正在失去最後的光澤,宮殿木柱上的盤龍紋卻愈發清晰。
禦花園的太湖石在晨光中化為浮影, 河水中倒映著綿延起伏高低錯落的宮簷。
一隊身穿鎧甲的帶刀侍衛腳步匆忙地走過石橋,鎧甲鱗片與橋欄上的石膏碰撞出細碎清響。
行步匆匆的他們在天光剛啟的景都城中如黑雲壓城般不留縫隙, 直到來到那玄武殿前的八十八級玉階上,呈鷹爪包圍式將跪坐其間的白色人影團團圍住。
穿堂風掠過琉璃瓦時發出細微嗚咽,卻在觸碰到玄武殿金龍柱前又消失無形。
就連空氣都屏住了呼吸。
無人敢替跪在玉階前的雪白人影說一句話。
——在這不久之前, 大棠首輔沈卿鈺聯合朝中一眾官員上書, 提出“革新變法”,以求改善民生、革新國家。
而這群人全是清流砥柱,有戶部侍郎、吏部侍郎、都察院禦史、監察政正司等數十人, 而其中以沈卿鈺為代表,主張“革新立政、以變求存”。
這一場註定腥風血雨的改革,以泰和帝龍顏震怒為開端。
不遠處的玄武殿龍椅上, 端坐著身穿龍袍、臉色黑沉的泰和帝。
遠遠望著玄武殿玉階上跪著的一眾人影, 二十多名身穿官袍的各級官員,在晨露打濕的玉階下跪為雁陣。
為首的正是挺立著背脊、面如清雪、傲骨鏗鏘的沈卿鈺。
思及早朝時的對峙,呈遞上來的三十二道奏章、六百五十條新政。
泰和帝那雙狹長深沉的眼中劃過沉重的光。
——這是清黨蟄伏十年對他這個九五之尊、天命所歸發出的一聲質問。
當時, 他拿著他們呈上來的奏疏, 問沈卿鈺:“何為明君?何為賢臣?”
而沈卿鈺說:“臣尊孔孟,以此作答:內聖外王、以民為天,方為明君;以民為重、求存革新, 方為賢臣。君為臣父,臣為君子,君仁臣忠,君聖臣賢, 君若有過,臣子當言。”
他勃然大怒:“過?你的意思是,朕身為你們的天、你們的君父,你作為臣子,要責問朕之過?你倒是給朕講講,朕之過在哪裡!”
“唰”一下,奏摺被揮到青石地磚上,倒映著地面上那不辨悲喜的人。
許久後——
他聽到,他親自扶上位的大棠首輔,就這樣跪在他面前用冷靜的語調說:“陛下若問何之過,臣近些年出使各地,看流民易子而食,河工貪墨自肥、江南清田,官府帶兵踐踏農田,餓殍遍地,而宮內華章用度、奢靡行風、無不其極,這些,是否為過?”
“沈卿鈺你好大的膽!流民?江南?你是在說朕眼盲心瞎!”
可那青年毫無懼色,用一雙清淩淩的眼睛就這樣堅定看著自己說:
“陛下,忠奸兩立朝綱振,能清並蓄國運昌,臣本意並非斥責陛下,而是臣身居首輔之位,這件事只能由臣提起。若不變法,大棠國運漸衰,大廈將傾焉能存複,臣,不得不為。”
……
思忖良久後,他將視線再次轉投到殿門外跪著的一眾人影。
指節捏的龍椅簌簌作響,奏疏上的墨字和跪在地上的雪白人影,彷佛帶刺的鎖鏈,一寸寸絞殺他的咽喉。
“簡直是放肆!一群無君無父的逆賊!”
他氣喘籲籲地掃下桌上的茶盞,冰裂的茶盞紋路在地面中流淌下深色水痕跡。
立在一旁的宮人和婢女都跪了一地,壽熹急忙上前:“陛下息怒!”
“咳咳咳——”他握緊拳頭咳嗽,按著跳動不已的額頭伏在案邊,語氣極為疲憊,聲音帶著蒼老地問壽熹,“你說,朕真的如這群混帳所言,兢兢業業治國二十年,難道只有過錯?毫無建樹?百姓流離失所、天下動蕩,還是朕治國無能的原因了?”
壽熹早已得過太子的命令,又為難現在要平息龍怒,斟酌著措辭,還沒說話,就被泰和帝揮袖打斷。
“算了算了,這些問你也得不到朕想要的答案,立馬傳太子來見朕。”
泰和帝扶著額頭,語氣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