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穆府盥洗房的蘇嬤嬤,她可能早在十多年前就死於玉門關外那棵枯木梓樹下了。縱使這麼多年跟著教養嬤嬤學習了三從四德、禮教詩書,接受著如小姐一般的教育,連吃穿也與常人家的姑娘無異,可內心深處,她還是那個玉門關外孤苦伶仃的棄嬰,沒有父母兄弟,沒有宗族家室,年下祭祀都不知道該祭奠誰。
蕙香說的對,她就是個賤婢。
可即便是微不足道的賤婢,也會有一星半點的執念,不是麼?即便是微不足道的賤婢,也能有爬上頂峰的那天,不是麼?
“煙兒,你已經為尉遲家做了很多,你實在不必為身世耿耿於懷,”尉遲宮總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他伸手摸了摸梓煙的頭,安慰道,“就拿穆府兩個小姐來說,她們雖然擁有尊貴的身份,但論姿色論才氣,整個皇都的女子都不及你。”
“可是,僅憑著這個尊貴的身份,穆小姐便能長久陪伴在少爺您的身邊。”梓煙昂起頭痴痴地看著尉遲宮那張玉砌雕成的臉龐,毫不避諱地說出了內心的想法:她想要的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尉遲宮的手似乎僵硬了片刻,隨後他笑道:“傻丫頭,只要你對尉遲家忠心不二,你便永遠在尉遲家的庇佑下。”
庇佑?不,她要的不是庇佑啊……梓煙咬唇閉目,內心抗拒著,卻又無可奈何。每次都是這樣,她好不容易挑明瞭說,尉遲宮偏偏曲解她的意思,也不知是尉遲宮真不明白,還是他心裡明白卻刻意為之。
難道是自己的心意表明的還不夠明朗?梓煙心道,她深呼一口氣,再次鼓起勇氣道:“宮少爺,其實我的意思是……”
“天色不早了,倘或你晚歸,容易引起穆府的人注意。”尉遲宮將腳步止住在了巷子口。他背身過去,朝梓煙揚了揚手,“回去吧。”
已經顯而易見是在趕她走了。梓煙只覺得自己好像滿口含著黃蓮一般苦,說不出一個字來,只麻木地點點頭,拖著沉重的身子往巷子外走去。
梓煙放慢步子,故意表現出失落悵然的神情。她期望尉遲宮能夠被她的演技所動容,然而將她喚回,用那雙潔白無瑕的手捧著她的臉,笑著說出她心心念唸的那句話。
可一直等到梓煙走到離巷子幾丈遠的大街上,走進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遲遲還未等到尉遲宮追上來。
梓煙忍不住回身望去,小巷內已經完全看不見那人的身影。
梓煙順著琛默坊的街道往回走,還好尉遲府與穆府相近,要不然她單靠著雙腳得累死。
因著尉遲宮的態度,梓煙悶悶不樂。尉遲宮對她的感情晦暗不明,這讓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以她賤婢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實現夙願。唯今之計,只有盡快擺脫這下等的身份。
“快走!走快點!”
“快走!別慢慢吞吞的!”
一陣嘈雜的聲音從梓煙的身後傳來,梓煙回身看去,見幾匹高頭大馬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頭,上面的府兵看起來像是衛尉寺的人。
“奇怪,衛尉寺不是分管皇宮內部嗎,怎麼會出現在外面?”
梓煙納悶著,又見那些馬匹的背後用一捆粗麻繩拖著一群衣衫襤褸的奴隸,他們有壯丁老頭,也有婦孺幼童,甚至還有孕婦和抱在懷裡的嬰兒。他們的臉上和身上到處都是傷痕累累,裸露的手臂的大腿都已經瘦成皮包骨了。
“這些也是古旭坊的難民?”梓煙驚愕道,“衛尉寺的人要把他們帶到哪裡去?”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討論聲、哭喊聲、吆喝聲摻雜在一起,琛默坊的大街忽然就熱鬧起來。
梓煙看見前面站著個高大的披著墨色長鬥篷的男子,便扯扯對方的衣袖,問道:“這位兄臺,能否請教一下,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