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健兩周後,邵柯每天最害怕的專案就是回家拆彈性繃帶,被繃帶包裝的兩個渾圓可愛的小肉球下是面目全非的面板,其上遍佈著滲血的紗布,夜裡綁腿起痱子,白天在地上蹂躪活受罪,邵柯本就極差的面板每次換藥都得脫層皮,早前王安妮看著就啪嗒啪嗒掉眼淚,還掉在了邵柯腿上,把邵柯疼的齜牙咧嘴,於是邵柯趴在床頭哭,王安妮跪在床尾哭,嚇傻了邵墨清和邵墨汐。
複健三週後,王安妮好言相勸威逼利誘全使盡了,什麼“邵一億你要不爬完這圈我讓你一億人民幣人間蒸發!”、“來,邵五塊,做五十個阻力帶今晚賞你五塊紅燒肉哦。”、“邵隊呀,你今兒還敢從半球上掉下來信不信我把你摔狗吭屎的照片群發!還能白討幾個紅包呢!”......凡此種種,無奇不有,終於複健師金口一開,提前鑒定邵柯殘肢質量合格,可以拉到肉聯廠,哦不,假肢廠了。
複健最後一天,邵柯癱在長長的訓練毯中間,喘的連貧嘴的功夫都沒了。
“邵小柯,再不過來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訴兩小隻!”王安妮蹲在毯子盡頭騙小孩兒。奈何邵柯雖然聞言身體撐了一撐,到底還是沒能從毯子上爬起來。身體大面積面板缺失,排汗非常有限,如今邵柯如同從油鍋裡撈出來一般,一天能濕透三件t恤。
歇了歇便有了力氣,邵柯一隻手把自己從地上拔起來,揪起胸前濕透的衣襟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伸著右邊的半截殘臂用自己兩條短短的殘腿搖搖晃晃地挪動起來。殘肢一長一短,胳膊也只剩一條,身體嚴重不平衡,頭二天說摔就摔,就這樣一股子楞頭磕腦的阿甘精神,邵柯生生活成了複健室裡的勵志偶像。
王安妮覺得邵柯這條路簡直爬了他半輩子,到她跟前的時候,一頭栽進她懷裡,那狠勁兒,跟尋死沒兩樣。
王安妮拍拍懷裡的大寶貝兒如釋重負又有些惆悵:“告訴你丫個壞訊息,醫生說了,明兒你就可以送去假肢廠宰了。”懷裡的水人顫了顫,什麼也沒說。王安妮猜,要是邵柯還有力氣,大概他會哭吧。
接受腔做好那天邵柯特開心,哼著小曲兒給王安妮演示伸腳抖腿兒,不同於大多數商業假肢依靠物理特性兼電能助力,邵柯的假肢從末端神經、肌肉神經、脊髓神經和大腦皮下神經四層介面一網打盡,抗震和定位採用的都是高精尖智慧機器人的先進新材料科技,即便邵柯股四頭肌幾乎全部癱廢,讓假肢踢個腿卻是小菜一碟。直到醫生意味深長地一聲令下“站!”,邵柯卯足了勁兒,挺直了腰板,一個正步踢出去,一頭撲在了醫生腳下。
王安妮一捂臉,笑得險些背過氣去。
醫生無奈地搖搖頭:“邵愛卿,平身吧。”
一夜回到解放前,邵柯這兩條假肢就是再能耐,那也是假肢能耐,跟他基本沒啥關系。天工人代,畢竟不是天生長自己身上的,邵柯到底還得按部就班。頭一週,邵柯連站都站不起來,不是往地上摔,就是往輪椅裡摔,就算站起來了,左右不平衡,轉臉就跟大地親密接觸。舊傷未好新傷又添,血肉之軀以卵擊石,殘肢末端一片一片起水泡,前晚戳破,第二天結痂,當晚兩小隻就又有“泡泡”玩了,一天天媳婦熬成婆,磨成了厚厚一層死皮。
第二週大有起色,邵柯一手拽著雙槓多少能站小片刻,但是摔起來還是五花八門,鼻託劃得,額頭磕得,臉上、下巴上都是傷,就這樣到了年跟前兒邵柯居然能扶著助力車走兩步了。連醫生都說精進神速,這精神頭母豬都能上樹了。
眼瞅著年味兒沸起來了,王安妮就不能鞍前馬後的伺候咱邵大爺了。提前幾天給姥姥送了點食材過去,二十七僱鐘點工來打掃房子,秦阿姨過年要回家兩小隻就一人一個黏在王安妮大腿上,王爸爸和王媽媽就說過來幫襯著,二十九的火車王安妮去接,回家剛坐下喝口水複健中心就打電話說邵柯摔了。王安妮那陣子看邵柯摔都看習慣了,說摔就摔唄大驚小怪的,結果一說給摔大發了,髖關節半脫位。王安妮呼啦從沙發上彈起來,二話不說就飛到了邵柯身邊。
“咱爸咱媽接回家了吧?”邵柯趴在病床上可憐兮兮地問。
王安妮如來神掌一巴掌拍在邵柯腦門上:“早接上了,你有這閑心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邵柯一把抱住王安妮的大腿,哼哼唧唧:“安妮小主兒,我疼——”
正巧醫生進來,對著邵柯的左髖就是一陣上下其手。
“這兒疼不疼?”
“疼。”
“這兒呢?”
“哎呦喂!”
“這兒!”
“嘶——”
只聽咔塔一聲,邵柯“啊”的一聲大叫,淩空貫耳,蕩氣回腸。醫生拍拍邵柯的屁股:“接上了,小夥子別亂動啊,我給你去取支架固定住。”
王安妮放下捂著耳朵的手,一臉嫌棄地看著邵柯:“叫這麼大聲,你丫是不是男人?!”
只見邵柯趴在床上一副吃了苦瓜的慘樣,疼的哼都哼不出來,看來是真給疼壞了。
支架帶上邵柯大半個身子成了木乃伊,本來只有一隻手就不方便,現在自理都成問題,看來這個年只能在醫院過了。
三十兒白天王安妮帶邵爸爸和邵柏來給邵柯帶了點餃子吃,說邵柯都四十的人了還瞎折騰,叫王安妮別慣著這兔崽子。晚上王安妮和爸媽早早在家包好餃子吃了飯,三個人帶著倆小不點兒去醫院探望第三世界人民。一家人在病房裡看春晚,邵柯一天沒見寶貝兒們想得心肝兒疼,趴在被子上和他們玩得沒樣子,王安妮給三個小朋友剝橘子吃。臨走時王爸王媽還煞有介事地跟邵柯說悄悄話,講邵柯的假肢大計他們老兩口舉雙手贊成,讓邵柯不要氣餒,他們是女婿最堅強的後盾!懷挺!
大年三十兒晚上,王安妮把老老小小送回家,自己一個人開著車回醫院,北京禁煙花爆竹多年還是零零星星有煙花在遠方的夜空裡升起,交廣裡在直播春晚,暖氣烘得人昏昏欲睡,街上人少得出奇。
到醫院樓門口接了個老媽的電話問小被子放哪兒了,還叮囑房間熱給邵柯少穿點兒。住院部的值班小護士們圍著電腦看春晚,熱熱鬧鬧的聲音一直傳到樓道盡頭。王安妮站在病房外,透過小窗子看著病床上的邵柯。電視和大燈都關了,留一盞閱讀燈在床頭,他偏頭看窗外,五光十色的煙火映照在他臉上一閃即逝。
王安妮偏頭。畢竟曾經那麼希望過一件事,如今半身不遂的躺在病床上,傷筋動骨一百天,一切都變得遙遙無期,所以再怎麼大大咧咧,心裡其實還是很難過的吧。
“呦,田螺姑娘回來啦!我給你發了個紅包哦,最近伺候朕伺候的不錯,朕很滿意,賞你個大的!”一看王安妮回來了,邵柯立刻換了張臉,沒心沒肺地跟王安妮耍寶。
“滾犢子!”王安妮拽拽邵柯身上的套頭毛衫示意他伸胳膊,“來來,把毛衣脫了,我媽說這兒熱,別屁股沒好惹一身熱痱子。”
邵柯乖乖伸著半截胳膊,另一隻好手幫王安妮扒衣服。王安妮拽下衣服拿到沙發上疊好,拿掉圍巾大衣然後坐到床邊脫掉鞋子,把涼冰冰的腳丫子擩給邵柯,拉起被子躺在他身邊。邵柯跟抱寶貝似的揣著王安妮的小腳丫,笑眯眯地等王安妮賞他一顆甜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