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件小事之二
有一年年前,邵柯突然開始成天到晚地往中科院生命科學研究所跑。這跑自然是無傷大雅,關鍵沒提前知會咱王安妮。
有天王安妮臨下班去回龍觀見了個客戶,完事兒了往回趕,路過邵柯那實驗室正好看丫開出來,樂得正打算跟著這廝來一出其不意,結果一路沒跟回家跟到了奧運村,這片兒區被中科院圈了蓋了新區尚且說得過去,可王安妮前後一尋思邵柯常光顧的計算機電子自動化所統統都在中關村,就算是微電子吧它也在北土城呀,可好死不死邵柯偏偏進的是八竿子打不著一邊的生命科學研究所。那時候邵柯身上還沒什麼花裡胡哨的假腿假胳膊的神助攻,車一停穩,坐著小輪椅往樓裡鑽,還找了個人幫他扶門兒,兩人似乎打早兒認識,不溫不火的還寒暄了兩句。王安妮一拍大腿——丫常客呀!
這回王安妮可不依了。
“家規第五條,背!”
“坦白從寬,有言在先。”
“家規第六條,背!”
“抗拒從嚴,一條皮鞭。”
“好。說吧,你今兒下午五點半到七點這段時間擱哪兒待著呢?”
邵柯諂笑:“呵呵呵呵,安妮小主兒,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道是得饒人處且饒人,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上天有好生之德,厚德載物,有容乃大,作善降祥,福佑天憐......”
王安妮一腳踏上輪椅揮舞著小皮鞭:“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於是,在王安妮的淫威下,咱們的小貓咪很快就招了。
“啥?!”王安妮這回另一條腿也上了輪椅,把邵柯往椅背上一擠,臉貼臉一屁股坐在椅面上。
可憐咱邵柯差點給擠劈叉了,一勁兒往後躲,按著王安妮給穩住,娓娓道來:“安妮,我尋思這事兒了,你說我這胳膊腿兒的這輩子是長不回來了,可我不能一輩子就坐輪椅上吧。從前兒,我打光棍兒,一個人糊糊也就算了,我現在有了你,有了小清和汐汐,這以後日子長了,這尊泥菩薩當不起啊。你懷孕坐月子那會兒我就琢磨,我不能這麼一直下去,不然你看都沒幫上你多少忙兒,而且我年紀也比你大了這麼多,我再這麼坐著我坐成老頭兒了,就我現在這個活動量,過不了兩年就得跟衚衕裡大爺遛鳥兒去了。”
“那你藏什麼掖什麼呀?整的跟一潛伏似的。”
“這不是看八字還沒一撇呢麼。我一早跟你說了還不是白白添堵,然後兩個小不點兒話還呼嚕不清楚,跟他們說‘爸爸以後可以把你們舉高高啦’,結果幾個月甚至十幾個月都沒能兌現,你說要擱你小時候你得多失望啊。”
“嗨,這你就不對了,我堵什麼呀?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想我王安妮想這事兒多少年了,憋著愣沒講,還不就是怕你心裡不舒服麼。既然今兒你自己立了投名狀,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當一白眼兒狼。走!咱明兒就去假肢廠弄它一條金華火腿回來!”
邵柯一聽哭笑不得:“別別別且,這說來話長。市場上的義肢我都看了,不怎麼地,都跟奧特曼似的,不殘疾都給人整殘疾了。然後前些兒託了幾個朋友幫我到幾個研發這玩意兒的實驗室問,長進不到哪兒去。再後來就自己做了個調查著手這事兒,你記不記得十月份那會兒有個博士生到我實驗室,就是問這事兒的,他爸骨癌沒了條腿,挺想過來幫忙的。我倆到現在差不多整個系統搭起來了,最近一直往生科所跑問神經的事兒,您瞅,今兒您剛審問前那小夥兒打電話說成了,明兒我就能給你扛一條‘金華人腿兒’回來。可問題不是說這兒有條好使的腿兒我就能給你站起來,我這都多少年沒穿過義肢了,而且我這身體素質也難說,我這腿兒只是模擬適配成功,不確定因素太多。”
王安妮這一聽也犯了愁,撓著腦瓜子問:“你琢磨著啥時候能齊活兒啊?”
邵柯摸摸鼻子:“我盤算著倆小不點兒生日的時候,給孩子們高興高興,這以後也能參加個家長會什麼的。你可得給我嘴風把嚴了!”
王安妮立馬給自己上一拉鎖,兩只濃眉大眼兒童叟無欺羞答答地瞅著邵柯。
邵柯直呼辣眼睛。
可王安妮掐指一算:“不成不成!這滿打滿算才三個月,你咋不上天啊?!”
“所以我愁啊,”邵柯蔫下來,可憐巴巴地盯著王安妮,“打算問問醫生怎麼說。”
王安妮一瞅這架勢就心軟:“喲喲喲......別急別急。來!明兒咱就積水潭走起!”
這積水潭當真名副其實,兜頭就給咱邵柯夫婦澆了盆冷水。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奈何天不遂人願。邵柯雖然健身房跑的勤快,可捨本逐末,上肢健碩,下肢偏廢,打回原形,就目前殘肢肌肉狀況了,想立馬穿義肢——沒戲。加之邵柯每日久坐,雙腿外展屈曲,畸骨矯正決不能手軟。然而最令醫生抓耳撓腮的正是邵柯殘端的面板,大面積燒傷本就殺死了許多神經吞噬了大量毛孔,面板易傷病感染,不堪一擊,放進接受腔裡無異於卵與石鬥。
“一個月吧!”老先生撫了撫並不存在的胡須,“一般像小邵這樣的病患我就建議別穿義肢了。看你們夫妻倆也不容易,小邵又年輕有為,不能可惜了。複健,一個月——算快的了!”
王安妮掰著指頭一算,複健完殘肢定了型才能取模,製作接受腔又一個星期,邵柯實驗室那條腿就是能飛天遁地也得照著人模子改,穿上義肢能不能站起來王安妮心裡沒底兒,那要是能再走兩步基本就是個傳說。
王安妮天人交戰,可一看邵柯那眼巴巴的小模樣鐵石心腸都化成一江春水了,這廝心裡絕不比自己好過,八成都碎成渣渣了。王安妮趕走身上的小惡魔,收起哭哭啼啼的小聖母,老孃這次豁出去了!
“王安妮你敢年底請年假?!看我來年不扒你三層皮!”
莫小琪的河東獅吼尚在頭來年就是扒她十層皮也拉她不回來。邵柯當前,什麼事兒都得擱著!
王安妮頭一次見人複健,從早到晚不是在球上滾就是在地上爬,一天下來邵柯累得連東西都咽不下去,趴在床上非讓王安妮坐在他身上給他壓腿,疼的鬼叫連連,睡覺還得兩條腿綁起來,面板不好沒兩天就起痱子,跟倆寶貝兒排排癱在床上等王安妮給抹痱子粉。
兩只小不點兒每天最喜歡圍觀老媽殺豬,老爸在老媽的摧殘下那是叫的一個此起彼伏,蕩氣回腸,兩小隻看的津津有味,回味無窮。邵柯疼的一條命剩半條,淚汪汪地側頭看著身邊的兩個小不點有出氣沒進氣,只剩傻笑的勁兒了。王安妮累的也是氣喘籲籲,戳著邵柯嘀咕“你丫還有力氣傻笑啊”,結果話還沒說完,身下呼嚕聲倒飄上來了,王安妮哭笑不得,搔他濕乎乎毛茸茸的後腦勺:“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