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便是心動了。
貨架很快就走完了。
明明我沒和喬霽來過幾次超市,但他的影子就是不斷在我眼前晃。我舉著手機,手電筒的光從廢棄的冰櫃門上反射回來,晃了眼睛,等我用手去揉,掌心留下一片濕漉漉的水痕來。房樑上似乎有老鼠竄過,吱吱叫的細微聲音讓我頭皮發麻,拎著手機快步離開了超市。
以前學校超市還賣關東煮。
裡面賣的食物都長得怪模怪樣,全是味道奇怪的面團子,唯一能下口的是裡面的海帶結,但時常只有一串。
我不禁覺得自己奇怪,這些細微的事情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到了。人的記憶實在是太脆弱,一丁點和曾經相關的事都能瞬間勾起那些我以為早就遺忘在記憶深處的細節。
一會兒工夫,外面已經淅淅瀝瀝落起了小雨。白貓循著本能到超市的屋簷下避雨。出來得急,我也沒帶傘。
待到雨停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期間我和貓面面相覷,但都默契地沒有打擾對方。
我蹲在門檻上,想起開學第一天也是這樣的雨。
我舉了手機對著雨幕,透明的液滴被我照亮,映亮了一片清澈。那天我吃力地用雨傘護住行李,雨下得很大,地面上不多時就積了一層雨水,沒有雨靴都不能蹚過去。
雨滴斜斜地撞上老舊的路燈。路燈的造型似乎是仿照古代的宮燈做的,尖尖的燈罩,以前裡面會點亮昏黃的燈,現在早就暗淡下去,沉默著任由雨點選打。
校園裡除了雨聲便是沉默。死一般的寂靜,呼吸聲都顯得鈍重。
那年在超市門口,我定了心拉喬霽在大雨中奔跑。他慌不擇路地追上我的腳步,鞋底從泥濘裡跨過。
瘋狂本來就是少年的底色。我們從各色雨傘底下沖過去,引來眾人的目光。
不管他們覺得傻還是很酷,路燈的光隔著雨籠到我們身上時,我中二地想,此刻我們是電影裡的男女主角,周圍的背景全都虛化,只留下我們清晰的輪廓。
瓢潑大雨兜頭而下,用來遮雨的校服無濟於事。天上被雨洗過的月亮格外耀眼,我驚喜地發現那天是罕見的圓月。
我在大雨裡喊喬霽抬頭,喬霽不看月亮,只是看我的眼睛。
浪漫燙過我的胸膛,我想他的眼睛比月亮更亮,比星星更璀璨。
雨停了。
空氣吸附了飽滿的水分,呼吸起來一股經年的潮氣往我的鼻腔裡鑽。好像大雨翻起了陳年的泥土,混著腥氣。
不論如何回憶,在校園裡我都只能憶起喬霽的好。好像我又回到了冒著粉紅色泡泡的少女時代,記不得生活的苦難,只記住了泛著甜的彩虹色。
我和喬霽最激烈的爭吵爆發在今天晚上。原因還是他媽。
我得到了去大城市工作的機會。一旦離開這個小小的縣城,我的年薪能往上翻幾番。
上司是個外冷心熱的女人,她很欣賞我拼上性命的努力,決定將這個一步登天的機會交到我手裡。
但是喬霽堅定地反對了我。
不得不說,他的理由很充分。我們從出生起就紮根在這,在這讀書,成長,連沙土的顏色我們都爛熟於心。留在山裡,代表著熟悉和穩定,有的人窮其一生追求生命的安定,卻只能在顛沛流離中鬱郁而終,而我卻要舍棄熟悉的一切,隻身前往陌生的大城市。
那裡的建築比小城高上幾倍,那裡沒有連綿不絕的青山,有的只是連天的渾濁水。捫心自問,我不敢保證自己能很快適應那裡高強度的工作。
本來這次爭執不會激化到這個地步,但喬霽又搬出了他媽。
“我還要照顧媽。”喬霽揹著光對我說。
我搖曳不定的情緒陡然轉變成了怒火。每次爭執到達這句話。
這十年我已經聽了太多太多次。他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不願意接受大公司遞來的offer。我們都畢業於國內的優秀大學,但我知道他比我有天賦太多,但他從不願意離開這座小城市,我聲嘶力竭地和他爭吵也扭轉不了他的決定。
我對他失望透,我還要照顧我媽。
而這一次我再也不想忍,歇斯底裡地沖他大吼說,你從沒在意過我的感受,你只會用你媽當藉口。你承認吧喬霽,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縮頭烏龜,永遠不敢伸出你的腦袋看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