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搜腸刮肚撿了最難聽的話對他扔過去。糟糕的生活早就把我的耐心消耗殆盡。
不論贍養父母的壓力還是糟糕透頂的愛情都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恨得咬牙切齒,抄起手邊的玻璃杯往地上砸。
瓷磚和玻璃碰撞的聲音很響亮,摔碎了多年來我們小心翼翼維持的和平。
喬霽點了根煙,煙頭在昏暗的燈光下一明一滅。
我想起來,喬霽從來不會在家裡抽煙的。我們太熟悉彼此了,盡管這熟悉不過是時間長久堆疊出的假象。
我甚至都能想到他下一秒要對我說什麼。
果不其然。
他平靜地開口,用像在問我晚上要吃什麼的語氣跟我提了分手。
白貓適時地叫了一聲,好像在提醒我雨已經停了。
我猛地站起來,眼前一片黑。我蹲得實在是太久,立起身的時候血液一股腦灌上我的大腦。
我悄無聲息地想。
回憶好像沒有磨礪過的粗糙沙石,劃得我的心髒千瘡百孔,流下的淚水都從千溝萬壑裡澆下,腐蝕灰黃的土壤。
我記得路過操場時瑰麗的晚霞,紫色連片的雲,墜了夕陽的粉。
風都隱匿了行蹤,綻放一場絢爛的盛夏。
喬霽在人流裡拉起我的手。如果可以,我想將天邊的雲霞裁剪成畫,送給在我身畔的他。
只可惜絢爛易逝,徒然伸手撈,不過是水中的月亮一觸即碎。
我路過操場,又路過盤亙錯落的藤蔓。月亮彎彎投下一片皎潔,不再需要手電筒。我輕車熟路地攀上粗壯的樹幹,靈活地翻過窗戶落了地。
以前我和喬霽四處探險,偶然間發現了學校的廢棄食堂可以進入。於是我們繞著食堂走,終於找到了翻進去的路。
廢棄食堂單是比十年前更蒼老,灰又積了厚厚一層。蛛網在牆角織了一張又一張。雜物還是隨處亂放,支離破碎的玻璃渣子依舊滿地是。月光從沒關好的窗戶裡透進來,映亮了一片灰塵。
我借了桌子踩到了洗手的水池邊緣,迎著月光遙望底下的湖。素白的月亮倒映在湖面上。上一次來這裡時還能聽到湖邊的人聲喧鬧和鴨群嘎嘎的叫聲,現在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湖面微微泛起波瀾,打碎了水面的月亮。
我開啟手電筒循了光線走,十多年前學生的塗鴉依舊留在牆上,只是顏料早已斑駁,讓人辨不出原來的底色。
我和喬霽曾在這裡翻出過一罐橙黃色的顏料。他找了水杯倒水潤濕畫筆,顏料不知道是被誰遺忘在桌箱裡,和主人的桌椅一起扔到了這個地方落灰。我們拿筆沾了顏料,尚且能用。
我提筆在牆上畫了個圓圓的太陽,在沒人能看到的隱蔽處偷笑出聲,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小小喜悅。
喬霽從我手上接過畫筆,在太陽旁邊添了一句歌詞。他本來想寫的是什麼我已經忘記,只記得他落筆錯將“o”寫成了“a”,他也就將錯就錯,把單詞補成了“rat”。
我笑起來,問他為什麼這麼改,他的回答是你的微信名叫傑瑞。我在破敗的食堂裡笑起來,有灰嗆進我的喉嚨,讓我連著咳了好幾下。
夕陽從窗子外打進來,照出了懸浮在空氣裡的細小灰塵。我不著邊際地想,每一粒灰塵也許都是一個星球,我徜徉在宇宙中。喬霽伸手給我順了順氣,我擺擺手揮開他的好意。
我沉默地舉著手機,想要從一片破敗裡找找當年我和喬霽留下的畫。
記憶模糊得很厲害,我只是憑著感覺走。
繞過一根粉刷過的石柱時,我停下了腳步。燈光清晰地映亮了眼前的事物。
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出現在我面前的仍是那幅幼稚的塗鴉。在“rat”的右下方,不知道是誰拿著畫筆添了一句:“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