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也笑了笑,我們沒再說話了。
我媽喊我回家的聲音被風捎過來,全都撲到了我身上。
我打了個哆嗦,跟他倆告別之後便匆匆跑回了家。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我和十一請了假悄悄跑回家,為了能參加十七的成年禮。
這種儀式並不正規,而且很短暫。只是找些親戚朋友圍著房間站著,中間放張椅子,十七就坐在上面。我們的父母都在。我和十一很快溜到各自的父母身邊。
十七說出“橙色”的時候,我敏銳地感覺空氣凝滯了一下,大人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但都沒說什麼話。十七的爸爸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還是笑眯眯的。他先為十七鼓起了掌,那種凝固的空氣一下子也流動起來。
十七的某個親戚笑著開口,像在開玩笑:“小女娃學男生學的東西,少見哦!但是一般這種學科,還是男娃兒厲害點,以後小十七怕是要吃虧哦。”
這裡沒有漂亮的裝飾,十七也沒穿上新衣服,一個個大人像鬼魂一樣飄在牆邊。我覺得這裡真沒意思,而且那個親戚說話的聲音拖長,好像夏末將死的蟬。我轉身拉著十一擠出了人群。
此後的日子就照常進行。
雖然十七和我們不在一個學校了,但在我們的軟磨硬泡下,回家的門禁也推遲了。我們每晚可以一起待到九點半,以前我們七點半就要回家。所以我們還是有很多見面的時機和機會的。
雖然看上去什麼都沒有變,但我還是覺得有些東西和以前不一樣了。街頭搬著板凳聚在一起閑聊的大媽們以前看見我們一起玩耍,會笑著給我們扔幾粒花生瓜子給我們當零嘴。
現在她們也會,但她們總是在十七伸手接過那些食物的時候嘆嘆氣,然後說上那麼一兩句:“女娃兒學物理學不好的哦。”我有點生氣,但十七攔下我,牽著我的手離開。
我們揹著夕陽走,陽光在我們面前拉出長長的三個影子。
我很快忘了剛才的不愉快,我們又打鬧在一起,那三個影子便纏繞繞在一起,然後不分彼此。
十七有時候會告訴我們她在新學校經歷的事情。比如班上只有她一個女生,有些男孩喜歡捉弄人,但是都是和她開開玩笑,沒有真的想傷害她,好像一切都無傷大雅。
老師也是這樣。沒有老師故意針對她,可是十七總感覺不開心。比如老師上化學課要做實驗,在同學裡找助手。十七的手是最快舉起來的,老師掃視了一圈,最後還是選擇了她,他說因為女孩子細心,不容易出錯誤。
十七覺得很奇怪,那男孩子呢,男孩子就不能細心嗎。
但十七沒問,她只是很聽話地走上去,配合老師完成了這個實驗。
雖然一切都是小事,一切都無傷大雅,但學校似乎就是用隱形的規則把男生女生劃分開來。老師們明裡暗裡提醒十七努力,最後總是要加一句女孩子學這個確實不容易。
十七好像去了新學校之後便不太高興,而且她出現的時間越來越晚了。她的作業好像總是很多,而且還很難。十七的媽媽依舊喜歡來我家串門,每次到我家來總是怨聲載道:“大家都說了,女娃娃不要學這些費腦經的東西,還是沒有男娃兒聰明。說她她也不聽,非要說她就是喜歡這個,天天自己買回一大堆題目做,我看著她就累。”
我坐在一邊聽大人們聊天,我沒忍住接了一句嘴:“她喜歡不就行了嘛,非要什麼男生女生的,聽著都頭痛。”
我媽狠狠瞪了我一眼,一個巴掌就拍到了我的背上。我接下來的話全被噎在喉嚨裡,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我不再說話了,扭頭看窗外。
十七的家就在我家對門,我看見她的窗戶裡透出一團暖黃的光,我知道她一定在努力學習。上次她告訴我們她實在聽膩了“學理科女生不如男生這樣的話”,從那以後她回家寫作業的時間便大大延長,她說她一定要考得好點讓大家看看。
於是從那以後她便很少來找我和十一了。街巷的青石板上少了十七的影子,我和十一的顯得空落落的。
不過寒假很快就到了。
十七很快樂地捧著她的卷子給我們看,寫著“物理”的考卷上方畫了一個很漂亮的100。
我們都很替十七高興。十七的爸爸是一個很和善的男人。他除夕夜拜年的時候樂呵呵地帶上那張卷子來街坊轉了一圈。
從那以後,在後面說十七閑話的人變少了。但這樣的聲音還是沒法堵住。我聽見之後無數次為十七說話,但是我媽每一次都要數落我。落在我身上的不是巴掌就是我媽的罵聲。
後來我不敢說了,再聽到只是攥緊書包帶子然後走過去。這樣的聲音我每一次聽到都會覺得害怕,生怕有一天它們會同樣出現在我的背後。
我真羨慕十七有這樣好的爸爸,我也真希望十七能在她選的這條路上一直平安無事地走下去。
我的成年禮馬上也要到了。
日子越近,我便越害怕。我不敢再抬頭看天空中那輪紅色的月亮。四五歲時那種單純只是覺得它美麗的想法已經完全消失。在十七升入新學校的這一年,我實在被改變得太多。
十七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勇敢,她從不理會那些家長裡短得閑話,她只是把自己投進知識的海洋,日複一日地做著那些在我看來枯燥乏味的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