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枚月亮》
從某天開始,人類發現天空中出現了兩個月亮。
剛開始,所有人都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問題,那另一個月亮的顏色很明顯與正常的月亮不同。也許那是一團光斑,根本不是什麼月亮?
各個眼科醫院的號都被掛得爆掉,前來就診的人絡繹不絕。醫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有人的眼睛都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況且......況且醫生自己也清楚地看到,天空中懸掛著兩個月亮。
一個就是普通的月亮,而另一個月亮確很古怪地有了顏色。醫生詢問了前來就診的人,有人說是紅色,有人說是綠色,還有人說是藍色。總之什麼樣的都有。
人們覺得驚奇,地球上掀起了一陣討論有關第二個月亮的熱潮,一時間猜疑聲遍地,但直到最後也沒有人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過久而久之人類也習慣了,不過就是多了一個月亮而已,反正它在天上掛著,也不會影響到地面上的事情。而且這另一個月亮的顏色只有自己能看到,科學家們發現用什麼樣的技術都無法得知另一個人眼裡的“月亮”是什麼顏色的。
慢慢地,地球上多了一個傳說。
據傳說,人類能看見第二個月亮的顏色代表了人類的某些天賦。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能看見紅色的月亮代表運動的天賦,而橙色的月亮代表數理邏輯上的天賦,綠色的月亮代表舞蹈天賦,藍色的月亮代表著文學天賦......當然,月亮的顏色不止這麼多,代表著的天賦也不止這麼多。
傳著傳著,這個傳說又變味了。也不知是誰籠統地將顏色按暖色系和冷色系劃分,然後公之於眾,告訴所有人女性擁有的應是冷色系的月亮,而男性擁有的都是暖色系的月亮。
這個傳說演變到這裡已經和原版相去甚遠了,而且這兩個版本的傳說都沒有任何事實依據。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人類卻將它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直到我們這代人,這幾乎已經快變成一個確鑿的定論了。
我便出生在這個時代。
從小到大我有兩個最好的玩伴。我們住在一條街上,街巷鄰居串門很方便,我們的家長也很熟識,給我們起的小名也很隨意,就像隨便用數字編個號把我們串起來似的。
鄰居姐姐叫十七,我叫十三,最小的鄰居弟弟叫十一。老一輩人說這樣喊起來方便。我們三個從小玩到大,幾乎這條街上的每一處角落都有我們拉著手瘋跑過的記憶。
據大人們說,在十二歲那年,家人們都會為孩子舉辦一個簡單的儀式,在儀式上,孩子將會告訴大人自己看見第二個月亮的顏色,然後家長再決定今後對孩子的培養方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某種意義也算一種新式的成年禮。
十二歲前孩子在學校所接受的教育都是一模一樣的,所有孩子按年齡隨即分班。但十二歲之後讀的學校便不一樣了,要按照看到第二個月亮的顏色把孩子送進特定的學校。
我們三人不是一個年紀,十七比我大一歲,十一又比我小一歲。不過這也不妨礙我們的關系很好,幾乎是親密無間,我們知道彼此的每一個秘密,然後再默契地一起瞞過大人。我本來以為一切都會這麼繼續下去,直到永遠。
但是明天十七就要滿十二歲了。家裡的大人會按照慣例為她舉辦成年禮。這意味著我們不能繼續在一所學校讀書了,我們見面的次數也一定會大大減少。
十七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嘴裡還叼著十一剛剛買回來的冰棒。
我們坐在老巷子盡頭的臺子上,六條腿一晃一晃,肩並肩看太陽下山。落日漸漸染紅了天空,又染紅了目光盡頭的杉樹林。濃綠的樹葉上又抹了一層紅,幾乎要變成暗淡的一片灰。陽光又從青石磚上掃過,留下一片金。
我幾乎要被晃得睜不開眼睛。於是我順從地把眼皮落下,擋掉所有刺眼的光線。陽光穿過薄薄的眼皮,我眼前的世界幾乎都變成紅色。我把腦袋靠在十七肩膀上。她比我高一點,枕著很舒服,我聞到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很好聞。
我感覺眼前逐漸暗淡下來。我又一次把眼睛睜開,看見之前紅得嚇人的火燒雲已經褪去了。十一是個男孩,但是他的動作卻很秀氣。他睜著眼看天空,手裡的冰棒因為他長久的靜默慢慢融化,然後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月亮慢慢出現了。
我抬頭望著這兩個從我出生便開始陪伴我的月亮,忽然覺得陌生。一輪黃色的月亮,彎彎的,散發著很柔和的光。而另一輪,確實刺眼的紅色。
我以前覺得這抹紅很漂亮,就像透明的紅寶石。但是今天看著卻分外詭異,我不知是不是即將到來的離別讓我變得神神叨叨的。
我們三個一起玩了這麼久,從來沒有討論過有關月亮顏色的話題。因為我們的見面不是在學校就是在放學以後,大人們又要求我們早點回家,所以聚在一起的時間都在瘋玩,根本沒有時間像現在這樣坐著聊聊天。
我抬頭看看十七,又看看十一,鬼使神差地發問道:“你們的月亮......是什麼顏色的?”
十七若有所失地抬頭看天空。片刻,她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我的是橙色的。”十一也緊跟著道:“我的是藍色的。”
我不由自主開始緊張起來,聲音都有些艱澀:“我是紅色。”我的話說完,沉默便像陰影一樣籠罩上來。
我們都不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了,當然知道月亮的顏色意味著什麼。也許之前的緘口不提是因為我們都知道自己和傳說的規則不一樣,沒有人敢主動提起。
而現在我終於打破了我們默默維持這麼久的平衡,而且我們三個人一時間沒人說得出話來。雖然那僅僅是一個傳說。
可是我們知道越來越多的人將它奉為圭臬。擁有和自己性別不符的月亮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開放點的家庭笑一笑也便過了,可是學校裡的老師總是說,出了社會以後會發生更多我們無法改變的事情。
老師的話浮現上來,我不禁有些害怕。十七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很輕地嘆了口氣。我拉拉她的袖子,問她要實話實說嗎,畢竟明天就是她的成年禮了。
十七笑了笑,然後點了點頭:“要。”
我搖搖腦袋,總感覺這個夜晚有一些詭異的氣氛纏著我們,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