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逐漸開始害怕見到十七,因為她在哪裡,那些議論聲就跟到哪裡。她的描述與我在生活裡的所見所聞,讓我對我頭頂紅色的月亮越來越恐懼。
我知道在老一輩人眼裡紅色意味著什麼。運動天賦。運動應該是適合男孩子們的,而不是我。雖然我看著十一瘦弱的樣子,覺得他們說得也不完全對。但我根本不敢去反駁,因為這個沒依據的傳說,人們心裡的成見早就和大山一樣高了。
成年禮在我的戰戰兢兢中如期而至。
幾乎和一年前十七經歷的場景一模一樣,只是換了些人。
這次坐在椅子上的,是我。
我也不想把場景描述得太過恐怖,但實際場景就是這樣。
白熾燈明晃晃地打下來,照得我睜不開眼睛。眼前的親戚朋友全都變成了披著白皮的鬼。十七和十一也在,他倆站在一起,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
我幾乎要被他們黑洞洞的眼珠子嚇一跳。我恍惚地想,我家原來有這麼恐怖嗎。
接下來我看見我爸的嘴一張一合,他的聲音好像不是他發出來的,但是還是進入了我的耳朵。
他問我,你看見的第二個月亮,是什麼顏色的?
我愣了片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
紅豔豔的月亮還是在那裡掛著,好像要滴血。
我又把目光轉回來,視線對上緊盯著我的家人們。
紅色的月亮撒下來淡淡的一點紅光,我感覺窗戶紙要被染成不安的紅色。我的腦子暈得不行。
然後我又看向紅色的月亮,轉過頭來告訴我爸說:“綠色。”
我看見我爸幾乎肉眼不可察覺地鬆了一口氣,然後掛上了一個滿意的笑容,然後他開始帶頭鼓掌。
周圍的人全都鼓起掌來,我恍惚間感覺他們好像要鼓著掌把我往火坑裡面趕。
“小十三,你明天去學校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去舞蹈學院上學吧。”我媽笑眯眯地看著我。但在我眼中,第二個月亮紅色的光從她身後打過來,把她照得如鬼魅一般,笑容也好像變成了惡鬼偽裝的假笑,慈眉善目的面孔後面,不知道藏著什麼樣的東西。
我打了個寒顫,僵硬著扯出一個笑容:“好。”
在場的大人都漸漸散去了,房間裡變得越來越空,剛才那種如影隨形的壓迫感終於消失了。
就在我的神經終於要放鬆下來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很輕的嘆息。我下意識地抬頭找,卻看見十七沉默地看著我,下一秒,便悄悄地離開了。
我猶豫片刻,本來想立刻追上去,但最終還是沒有邁開腳步。我們都心照不宣。我們知道彼此的所有秘密,她對於我今天的隱瞞,再清楚不過。不可置否的一點是,十七此刻對我肯定很失望。
我不知道最終牽住我追逐她的腳步的東西是什麼,但是我知道的是,我永遠也不會有她那樣的勇氣,去如此勇敢地面對一條充滿質疑和挖苦的道路。
只是不擅長而已,又不是學不了。又不是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很高的分數,我也曾見過擁有某種月亮的人在特定方面上卻毫無建樹。我在心理默默想,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想要為自己懦弱的行徑找一個合理的理由。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十一還站在原地等我。父母已經離開房間去聯系舞蹈學校了。
我們對視片刻,十一出了聲:“要出去走走嗎?”
我點了點頭,跟上了他轉身離開的背影。
十一心思細膩敏感,也更加早熟,時常考慮一些於我而言有些深奧的問題。
肩並肩走在鋪滿月光的小路上,空氣中飄來一絲若隱若現的花香。一切都有些過於安靜了,以前我們三人玩在一塊的時候從沒出現過這麼長時間的沉默。
我想,這可能是我第一次體會到“長大”的感覺。
十一突兀地開了口,打碎了這一刻的靜謐:“十三,你有想過以後嗎?”十一問我。我低頭沉思了片刻,思考了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其實很少思考這些不是基於“當下”發問的問題。對我而言,與其消耗精力去思考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不如去和朋友瘋玩,把時間都消磨在歡聲笑語當中。
“我不知道以後我想幹什麼。”見得不到我的回答,十一便將投向我的視線收回來,漫無目的地看著路邊的樹和樹底下糾纏的光影。
“那就想現在就好了。”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其實不用他說,我也已經生出了一種對於未來的隱隱害怕。我意識到,我好像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那些曾經落在十七身上的,我避之不及的東西,原來也會真真切切地降臨在我身上,只要我今晚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