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他們走後的當天李景鴻便帶著大部分還活著的人離開了山腳到山上白手起家,只有少數戀家的留了下來。
文狀的病一直沒好透,之前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去鎮上看大夫還被一個庸醫給忽悠了,病沒治好,錢卻花了,一氣之下躺了好幾天。
他知道幾人隱居的地方,上山後盡管身子骨不行,還是常咬牙跨越整座山來看她們,每每說起現狀,他都感慨要不是放不下家裡,自己也搬過來一起遠離世俗。
張旭的女兒半年前就嫁了人,是村裡的老實小夥兒,他不放心,便偶爾回去看看,謊稱自己在鎮上找到了賺錢的法子要長住,騙過了李景鴻一幹人。
許籬筱住下來後時不時便坐在窗邊看著遠方的飛鳥發呆,日漸清瘦,飯也吃得少,長此以往竟病了好幾場,全靠趙祭趴在床邊喊“娘”撐過去的。
此後三年裡雖病有所好轉,但咳疾卻成了後遺症,憔悴之色怎麼也遮不住,報仇的機會卻遲遲沒有到來。
她有空便教兒子識字背詩,力不從心了就請文狀和柚綺替自己教導,但前者來的次數到底有限,後者也忙著外面的事,幾天回來一次,於是費心最多的還是張旭。
有時候風和日麗,許籬筱就會打理一下院子裡的花,做做女紅,請張旭拿去鎮上賣錢補貼家用。
她坐在院中曬太陽,四歲的趙祭撒嬌要娘抱,許籬筱溫柔地將兒子抱在懷裡,孩童摸著母親常年單一的芍藥花頭飾笑,沒一會兒就被放了下來。
他惶惶不安地拉著娘被汗水打濕的衣袖,不知道為什麼以前能抱著自己到處跑的娘現在臉色會慘白得像功課用的紙,氣息紊亂得人心慌。
柚綺摘了幾朵開得正好的菊花曬幹想泡茶,回身便看見這樣一幕,隱隱感覺有什麼一直擔心的事要發生了。
“……許籬筱,你的仇還沒報。”
這三年她發現李景鴻等人在商量用泡了藥的罐子給將死之人續命,便偷了些成品回來和張旭一起研究成分,最後在系統那兒換了一個效果相似但無後遺症的道具,以備不時之需。
可惜的是許籬筱這種情況不能用,她的身體狀況也始終不能支撐她去報仇雪恨,一直拖到現在成了痴心妄想。
她喘勻了氣,笑道:“……我明白——柚綺,你說如果我至死都沒能替他們報仇,下去後他們會不會怪我?”
“……不會。”
“……真好。”許籬筱躺在椅子上望著藍天殘雲,疲憊地閉上眼,現在的她已經看不出曾經如同天仙般驚豔的影子了,一樣的粗布麻衣穿在她身子,此刻已然褪去光芒,黯淡得泯然眾人。
趙祭趴在她腿上,不笑也不鬧,好像也感覺到不詳的東西在逐漸靠近,他死死地抓著孃的手指,臉貼了上去。
柚綺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去替她撩開遮眼的發絲,輕聲道:“回屋睡吧,這裡風大。”
椅子上的人眼睫顫了顫,胸口微弱地起伏著,她半睜開眼,扯出一個笑:“好,不過我房間的櫃子裡有個盒子,我想看看,你能幫我拿過來嗎,順便——”
許籬筱摸摸祭兒的頭,帶著些許不捨:“你帶他進屋去吧,我想休息一會兒。”
語調有點抖,說話很費勁,氣總喘不上來。
“……好。”
柚綺牽著趙祭回屋,後者有點不了,他不敢不聽話。
剛踏入門檻,身後的人陡然出聲:“柚綺……你會阻止他們嗎?像我們計劃的那樣。”
輕如氣音。
她沒直接說“替我們報仇”,因為她知道自己不能把這些壓力強加在一個無辜人身上,就像對方這麼多年來從未忘記過她是“許籬筱”。
“……會的,說到做到。”
外面的人沒了聲音,只有椅子在陽光中吱呀搖晃,替她訴說著心安的喜悅。
把趙祭交給張旭後,柚綺去房間翻出那個木盒子,很普通,一點花紋都沒有,她見過好幾次許籬筱對著它走神,一下就認出來了。
她回到院子,椅子上的人睡著了,風溜過樹縫,密集的枯葉相互碰撞摩挲,開了滿院的各色菊花散發著清香,在秋日的涼意和午後的溫柔裡雀躍搖曳。
柚綺在緊閉雙眼卻面帶微笑的人旁失神地站了會兒,一朵曬幹了的菊花飄過,落在了沉眠之人手邊。
她開啟盒子,把那塊用碳寫了名字的錦緞放進許籬筱手中,後者鬢邊縷縷白發飛揚,如到了天命之年,而過了秋天她也不過才二十四歲。
人間百態,不過悲歡離合。
張旭躲在房裡拒絕了同行的提議,柚綺便親手將她葬在了趙珂被挫骨揚灰的山崖下,把芍藥簪和錦緞一同埋下,立了個有兩個名字的碑。
深秋正好,墓前菊花盛放,殘黃堆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