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牽著頻頻回頭的趙祭往家的方向走,軟乎乎的小手緊緊攥著唯一的溫暖。
“阿姐,娘不跟我們回去嗎?”
“嗯。”
“娘為什麼要在土裡睡覺?”
“下面有她愛的人。”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你長大的時候。”
一大一小被天地一色的金黃吞沒,身後於孤墳中長眠的不止一人。
這裡是他們的終點站,而她會帶著所有人的期許,走回來時的路。
風更大了,捲起滿地黃花,承載著不知名的靈魂,奔向再無束縛的自由。
柚綺回去後把趙祭交給了一夜白頭的張旭,折身離開了深山,她想去鎮上看看,那是自己又幾年沒再涉足的地方,而那裡還有在等她的人。
清平鎮說不上有什麼變化,也許來往的人不盡相同,但凡世煙火不過如此,過客匆匆,誰也不曾記得誰的痛苦。
她路過誠安客棧,裡面沒有一個客人,都是幹活的在收拾東西,連門口的匾額都拆了下來。
滿臉麻子的駝背小二見她進來,忙笑道:“好久不見了姑娘,不過這裡馬上就拆了,怕是不能招待你了。”
柚綺恍惚地看著幾乎搬空的客棧,門庭若市的景象彷彿還是昨日:“……我奶奶有回來嗎?”
“沒,但我聽說半年前有個老婆婆為了房産的問題跟一家人起了爭執,被打成了重傷,後來就沒見過了,聽描述像,不知道是不是她。”小二擔憂道,“我知道時這件事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不然還能去幫一把。”
“……這樣啊。”她遲鈍地點點頭,面無表情道,“掌櫃呢?”
“掌櫃昨天就走了,他說這裡幹不下去,想回老家。”小二指指背上的包袱,苦笑道,“他走之前還把我這些年扣的銀子全部給我了,我……”
柚綺聽不進去了,腦子一片空白,擺手辭行後出門一抬頭便看見不遠處不知何時落座了一家大了兩倍的平德客棧,裝潢豪華得跟小鎮都不是一個畫風,不知是哪位貴人投的資。
她繞過水洩不通的街市,熟練地來到紅香苑,這裡恢複了往常的熱鬧,生意紅火,還沒進去,迎面走來一個衣著樸素的女人。
剛覺得眼熟,那人盯著她看了幾秒,驚喜地“啊”了一聲,沒了妖豔的妝容和服飾,柚綺險些沒認出來。
“……紅芙?”滿是不可思議。
紅芙手上抱著一個包袱,衣著打扮跟每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無異,她揚起笑,道:“你來得正好,我要嫁人了。”
此話如當頭一棒,把柚綺砸了個眼冒金星,她舌頭打了好幾次結才捋順:“……什麼?嫁人?為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從對方平靜的複述中,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本來這幾年紅芙就愈發厭惡這裡,常常望著外面的平淡安逸走神,離開的想法一日比一日明顯。
幾天前有個自稱藍鳶男人的書生跑來丟下一包首飾就走了,她一眼便看出來是藍鳶當初帶走說要留給心愛之人當科考盤纏的。
裡面還有一封信,紅芙便趁老鴇沒發現把東西藏了起來,得知那天他是真的要帶藍鳶走,但太窮沒錢替她贖身,只能直接偷跑,可半途遇到劫匪,書生懦弱,怕死在這裡,帶著錢獨自跑了。
他在信裡說這幾年想去京城參加科考一直沒去成,這些首飾自己拿著心裡不安,藍鳶又一直跟他提起自己有個姐姐叫紅芙,便決定送回來,還字字泣血地懺悔了自己的行為。
紅芙認識的字比藍鳶多些,她看完後心裡毫無波動,只把東西全部塞進了床底下,心不在焉了幾天後,那個說要娶她且來的次數最多的人又帶著所有積蓄來找老鴇了。
此前她都不屑於理會,但這次她把那些首飾全部推到了老鴇面前,再加上那男人的錢,剛好夠她自由。
老鴇一開始打死不答應,是她以命相逼,又把自己這些年得到的所有打賞給了她作加碼,才換來了最後的鬆口。
她和那男人現在都一貧如洗,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就是柚綺曾經留給她的簪子,她捨不得拿給老鴇,悄悄藏了起來。
柚綺只覺得自己現在在做夢,她呆呆地看著對方滿足的笑:“……你……為什麼……”
“走不走都是賤命一條,那個爛人拋下藍鳶獨活,把錢送回來也只是怕被髒東西纏上而已,我這些天看著這些冰涼的珠翠想啊想,最後覺得……”她頓了頓,迎光明媚地笑道——
“不管對與錯,結局如何,我都想帶著她的那一份心願,替她翺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