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吹起風, 滿樹的梧桐葉被晃得嘩嘩啦啦,想來明日又是個雨天,床帳裡的少女又翻來覆去到半夜才闔眼。
醒來時外頭陰沉沉的,瞧不出是什麼時辰, 院裡空落落的, 鞦韆被風吹得微晃, 石凳上吹風的福寶見夏意出門朝她腿邊來。
它大抵也覺察到了景深不在, 昨夜裡就黏她。
夏意領著它,到廚裡拿了塊昨日的軟香糕放進它的小碟裡, 見碗裡水見底, 又到井邊汲水給它。
這些事,往日多是景深做的。
給福寶舀好了水,撐著下頜看它卷著舌尖飲水,呆了會兒才給自己熱粥飯吃, 孤零零坐在堂屋裡,總覺得景深會在下一刻出現, 撐著哈欠鑽進廚房找東西吃。
思及此,她大口塞了幾勺飯,又非再見不到景深, 她多吃幾回飯就又能見著了。
這話是景深同她說的,他還說他回去後會替她在京裡找阿雙姐姐, 這樣,日後也不會一年只收她一封信。
吃完才沒再胡思亂想,揉了揉福寶就出門找芝婆婆去, 前些日子芝婆婆還說她懈怠,如今得補回來才是。
爾後三四日,她都按景深教她的法子做,不去傷心,偶爾奏效,可心底終究空落落的,該她難過時還是會難過,望著橘紅指甲會發呆,看見他畫的畫兒也會出神,發現石榴樹上的石榴變大也會想他。
就連先生,好幾回做飯時都忘了這事,多做出兩人量的飯菜,又氣又笑。
在他走後第六日,夏意竟在門外見著了阿溟,不信似的揉了揉眼睛,阿溟無奈,摸著耳朵交給她一封信,說景深走至半道險些就折回來,後沒法子他才找了匹馬送信來。
熟悉的倔脾氣,夏意忙刼刼拆了信,看了又看,末了也寫一封交給阿溟,苦了阿溟又騎馬往回趕。
這是景深離開後送來的第一封信,夏意之後又捧著看了幾回,仔細收好放在妝臺小屜裡,點了點粗眉毛的木頭人偶腦袋才去忙別的。
馬車到京畿時已是十日之後的事了,走至半道被遣回若榴送信的阿溟還未追上來,駕車的只有阿觀一人。
阿觀遠遠見著城門後拭了拭汗,雖是秋陽,亭午時分還是熱的,他咧嘴笑道:“世子爺,就到了。”
裡頭的人本盯著左手小拇指愣神,聽了這話撩開簾子,城門處有十來二十個百姓排著長隊進城去,挑著擔子鬧鬧嗡嗡說著話……
時隔一年,他又回了這繁華之地,倒有些不適應。
景深放下簾子,點了點倚在馬車壁上半枯的蓮蓬,笑了笑。
阿觀進城時拿出塊令牌,守城官兵看後直接放車馬進城,不過才走到城門內八方樓腳下就教一群人攔住。
“車內何人,還不速速下馬?”
聽著這聲兒,景深當即開啟馬車門,馬車前頭圍著黑壓壓一群人,宮裡宮外的兄弟友人全都候在這處。
大喜跳下車,頭個朝他跑來的正是當初秋獮時他弄丟的景隨,如今景隨已快幼學之年,個頭長了不少,一頭撞來他身上,抱著他景深景深的叫個不停。
後頭景和見狀,前來提他,揶揄道:“是誰說過不再纏著他的?”
景隨一聽,忙松開景深,一旁喬裝過的小內侍忙上來給他擦淚。
“景深,當初都是我不好,不然你也不會去那窮鄉呆這許久。”才一說完,腦門便吃了景深一記。
只聽他美滋滋道:“誰說我去的是窮鄉,我去的是山清水秀、美得不能再美的地方。”
景和挑眉看他眼。
話次間又圍上來幾人,其中寧家兄弟二人在最前頭,方才馬車下喊話的便是寧以南,景深見他後當即調侃:“一年不見,可是又偷偷拿陶泥抹臉了?”
“你好得很,我便是黑也比你俊朗上百倍。”
有人便道:“他這樣不也是為了我們好辨別?”
寧家兄弟同胞,自小就生得一模一樣,便是與他們一同長大的少爺們都分辨不出,直到寧以南好玩“泥巴”後,膚色愈來愈黑,自然也好認得多。
一群矜貴少年們了半晌才覺傻氣,轉身一瞧,城門處進進出出的人都偏著頭看他們,景和最是年長,此時頗為難堪地咳上聲:“不若先移步藕花巷,為候你來阿隨連午膳都不肯用。”
皇子不肯用,餘下眾人定也是未曾用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