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族寢宮的景緻著實比不上人界,人界是風光四時各不相同,而木秋萌居於此殿的光景裡,沒有一片樹葉因秋風而枯黃,更無昨夜剛擅自盛放的新鮮花卉。
木宮裡的每一天,都是一致的。
“秋姑姊,荊兒又來看你啦!”稚嫩開朗的男童聲剎那間打破了木秋萌的沉思。
她時常坐於那扇開啟的窗前,就彷彿當時坐於世安宮的窗前一般,翻翻典籍,做做女紅,原本拙劣的粗線針頭手藝,如今也是練得有模有樣,木常荊探頭瞄了一眼她手裡的繡品,不禁毫不隱諱地笑道:“姑姊手藝越發好了呢!倒是繡出個虎腦袋來了!”
木秋萌放下手中針線,盯著木常荊好生看了一會兒,只得壓抑住煩意問道:“你定是自己待著無聊才日日跑來這兒鬧我的不是?你知不知道,這裡不要隨便進來玩鬧?曾阿爺守喪三年未滿,放眼看看!這族裡哪個孩子像你這樣不安生了?”
“秋姑姊別惱荊兒嘛……荊兒只是看著秋姑姊一人住在這兒,平日裡也不出殿門,想著姑姊一定覺得孤寂罷了……聽聞姑姊從人界而來,荊兒......從未有過去人界開開眼界的運氣,所以十分好奇......”木常荊見木秋萌面容裡的煩意稍有消散,立即機靈地轉著彎問道:“這繡的東西是做什麼用的?荊兒從未見過呢!”
木秋萌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天生熱情的孩子委屈巴巴地向自己解釋著的模樣,只覺得日子竟過得這樣快,自己從人界回來,未曾謀面的後輩們皆能識字說話了,而自己也是曾經差一點便作了孩兒的母親之人,心中不禁翻騰著複雜悲嘆的情愫,她轉目看向那張繡好了明黃虎頭的紅底錦面,還算耐心地解釋道:“《尚書》提出過五福之說,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人界為了祈求孩子福氣綿長,會在週歲時,給孩子穿上母親親手做的虎頭鞋,虎乃百獸之王,說是能避邪惡,保平安……我學著做的,沒什麼。”
她埋下頭輕撫手中柔軟細膩的緞面,想著把落寞悄然融進那赤色的明豔中,不要讓木常荊瞧出來,他也沒在意她此時的神情,還是孩子天性,便大大咧咧誇讚道:“姑姊讀了好些書!就是不一樣些,荊兒近來也在識漢字,出不去,看看漢書總是好的,人界民間居然相信這些沒根沒據的東西......不過姑姊手藝這樣好,將來有了表弟弟,做了給他穿也是和木族其他孩童不同些。”
“是啊......”
木秋萌將木常荊的話霎然間聽進了心裡去,喃喃細語中摩挲著那張就要縫製於鞋底上的成緞,她是多麼不容易,才緩慢從孩子消失的陰影中緩過神來,想要做些什麼事,來紀念他。
作母親的,即使無緣,總該有些什麼表示,去了那邊的孩子,才能知道有人牽掛著他。
孩子走得早,未出生便無聲離去,就連亡魂,也來不及遊蕩人間,便被陰間收走了。
她想見見他,也成了天方夜譚的奢望。
“如若姑姊有個健康的孩子,一定也能成長得像你一樣,聰明伶俐......”木秋萌抬頭含了愛意地凝視著眼前的孩子,他長得十分乖巧可愛,面板與瞳仁都是那樣地一絲不染,他不會受到像雁狄他們從小生長於皇室權衡之下而被迫去接受世間所能呈現的陰暗,“荊兒就這樣一直快活地長大罷。”
木秋萌拍了拍他的額頭,一直用笑意盈盈地目光瞅著木常荊,倒是讓木常荊覺得受寵若驚起來,他咧開嘴露出了他不願示人的剛掉落的門牙,踮起腳便摟住木秋萌的頸部,“吧唧”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喂!你小子別得寸進尺啊!男女有別懂不懂......”木秋萌慌亂捂住自己的右臉,眨巴眨巴眼睛指著木常荊怨道,卻換來了木常荊捧腹地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姑姊這麼大人了,還和我計較這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秋萌羞得瞋視著眼前的孩子,憋了半天氣方才怒道:“......得了得了!你別笑了!吵死了!”
“好~姑姊叫我不要笑,我就不笑了,你陪我去花園玩嘛!天天待在這屋子裡會生病的!”也不知有什麼力量讓木秋萌不再拒絕,便任由眼前的孩子拉著自己的手,頭一遭出了寢殿的大門。
去花園,那還是她自人界回來之時看過一眼,如今卻是陪孩子去玩耍,倒是讓她一路上心情很是暢快,腳步也隨著孩子蹦跳的歡快,而便得輕巧了不少。
她突然覺得久違,這樣的跳躍著走路的姿態,她已經許久未曾表現,雁猗的一句讓她不要跑,不曾想,卻真真正正在人界現實的打擊之中,讓她再也未跑起來。
她這樣想著,木常荊何時已鬆開了她的手她也未發覺到,回過神來,調皮的孩子已然站在一棵大樹之下,饒有興致地識著地面上的東西。
他抬頭看見木秋萌正步步走近,便將手中所拾之物展示給她看,“姑姊!你看!這是我發現的好玩兒的東西!”
木秋萌走近細瞧,他手中拿的不是別的,而是剝落的層層樹皮,樹皮還未枯澀,想必還未脫落許久,只是上面的靈力已然消弭殆盡,木秋萌見了覺得荒唐,立即問起:“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些樹皮的?”
“嗯......就是昨日呀!昨日掉下來的還沒有今日的多呢!阿孃說過,這雒棠樹的樹皮脫落後可以做衣服穿,可難得了!”
木秋萌聽罷瞬間大量個寒戰,她將視線艱難地移至眼前的這棵古樹,腦子裡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是了,孩子都知道,雒棠樹。
雒棠樹,居然脫落了樹皮。
她不可置信地顫抖著雙手,輕輕捂住了此刻已經呼吸困難的口鼻,內心深處的那張不禁敲擊的舊鼓不受控制地自顧自強烈震動起來,“姑姊?你怎麼了?”
耳邊有木常荊為她擔憂的呼喚聲,她在神志恍惚間明白自己還在木族的土地上,而此刻全部的一顆心,牽掛的卻是,另一塊土地上,那個也許已經瀕臨駕崩的帝君,那個此刻奄奄一息,再也欺負不了她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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